沈青葙苦苦等到?三更?时,还是不见裴寂的?踪影,她怏怏睡下,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窗外戚戚沥沥,竟是下起小雨来了,雨点打在芭蕉叶上,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恍惚中,却像一曲凄清的?乐曲。
沈青葙想起素日里弹的?琵琶曲中,有一曲《雨打蕉叶》,年?少初学时,老师总说她单纯无忧,体味不到?其中的?韵致,可是眼下,她却突然领悟了那曲调中含而不露、循环往复的?哀伤之意。
原来就连弹琵琶,也是要有那等心境,那等经?历,才能领悟更?多,也不知她那位四海云游的?老师,曾经?历过什么,才能将那曲《雨打蕉叶》弹得那样哀艳入骨。
她最爱的?那把凤尾琵琶,是老师送给她的?,去云州时她也带了去,经?过这番憔悴离乱,也不知如今在哪里。
沈青葙默默地掉了几点泪,自己抬手擦干了,恍惚又想到?,裴寂明知道她在等着?,按理说不会突然断了音信的?,又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三更?鼓响时,裴寂下意识地看向?西边,那是她在的?方向?,不过隔着?这么远,堂外又夜色沉沉,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三郎,”裴衡独自走了进来,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帛,又有几盒药膏,道,“起来吧,我?给你敷药。”
裴寂依旧跪着?,沉声道:“大?人不曾发话,我?不能起。”
“方才我?去问过大?人,虽然没明说要你起来,但我?说给你敷药,他没做声。”裴衡上前扶住他,“起来吧,大?人当是默许的?。”
裴寂顺着?他搀扶的?力度,慢慢站起身来,还没站直,已经?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出去,裴衡忙将他扶住了,叹道:“这又是何苦!”
裴寂便不做声,由着?裴衡将他扶去榻上坐下,两条腿伸出去时,裴衡撩了袍卷起裤管一看,从膝盖开始,一大?片红肿青紫,显然是伤得狠了。
跪了足有四五个时辰,可不是伤了筋骨?
“你这真?是!”裴衡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扬声叫家?僮,“去取个深些的?木桶,能漫过膝盖的?那种,打冷水给三郎君泡泡!”
“有劳阿兄。”裴寂试探着?去脱纨绔,一不小心碰到?淤血的?地方,一阵入骨的?疼,不由得皱了眉,“阿兄去睡吧,这里我?能应付。”
“何必逞强?”裴衡帮着?他撑开裤管的?口,小心把纨绔脱下,“你明天告假吧,这样子也没法出门。”
裴寂停顿片刻,才道:“还有些事情,明天须得去一趟。”
裴衡略一思想,立刻想到?沈潜是这几天就要出狱,动作便顿住了:“大?人还在气?恼着?,你竟真?是要执迷到?底吗?”
裴寂低着?头,道了声:“阿兄恕罪。”
裴寂深知他的?性?子,看起来温和谦让,内里却极是执着?,他知道劝不动,皱着?眉头说道:“你自己想清楚些,如今的?形势正是如履薄冰,要么你就谨言慎行,别给人借口攻讦你,要么你就干脆别趟这趟浑水。”
裴寂低垂凤目,声音低低:“弟就在其中,难以独善其身。”
裴衡听他的?口气?,应该是一心一意要辅助东宫的?,只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沈家?的?女儿?不由得又叹道:“这是何苦!”
话音未落,家?僮抬着?水桶进来了,裴衡没再多说,张罗着?给裴寂泡上,耳边听见他道:“阿兄请安寝吧,这里我?能应付。”
裴衡不理会他,只是陪坐在边上,看着?他两条腿都泡在桶里,水是冰冷,然而腿上的?红肿,却还是一点点的?,肿得越发厉害了。
这个模样,明天怎么出门,难道要拄着?拐杖不成?总要劝住他别出去才行。
突然听见裴寂问道:“下雨了么?”
裴衡起身走到?门前一看,果然是下雨了,细小的?雨丝从屋檐前落下,被灯光一照,像是连绵不绝扯下来的?银色丝线,裴衡觉得有点冷,脱了自己的?外袍给裴寂披上,道:“下雨了,水凉,你少泡一会儿,早些睡吧。”
裴寂点点头,从他的?位置虽然看不见雨,但却忽然想起,她的?胆子似乎是有点小的?,这样冷清清的?秋雨夜,他不在,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害怕?
随即又想到?,他在的?时候,她大?约更?怕些。
虽然这两种怕,全不是同样的?东西。
裴衡一回头时,瞥见裴寂微微翘起一点嘴唇,眼神温存着?,就连眼尾上翘的?弧度,也比平时更?明显些,裴衡心道,难道他是在笑?这么一个人默默发笑的?模样,好?似怀春少年?一般,简直要让他认不出自家?那个端方自持的?兄弟了。
他心里感慨着?,低声提醒道:“我?听见大?人跟母亲说,要给你定?亲。”
裴寂眼中那点几不可见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了,许久,点了点头:“多谢阿兄告知。”
哗啦哗啦,雨突然大?了起来,声声入耳,裴衡指挥着?家?僮拿走水桶,小心帮裴寂揩抹了腿上的?水渍,敷好?化瘀的?药膏,跟着?找来一张短榻,让仆人抬了裴寂回房去睡,耳边听得裴寂吩咐家?僮五更?叫他起来,裴衡便知他是决意要去管沈家?的?事了,不由气?道:“罢,我?也劝不动你,你好?自为之吧!”
裴衡走后,裴寂独自躺在榻上,原本迟钝的?疼一点点锐利起来,钻心刺骨,睡是睡不着?了,耳听得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心里想着?沈青葙在那边会是什么光景,也只是一眨眼间,五更?的?鼓声便夹在雨声里,冷清清的?,敲了起来。
裴寂扶着?床栏,慢慢坐起来,待家?僮服侍着?穿好?衣服时,晨鼓也响了起来,这鼓声却是热闹的?,一声接着?一声,衬托得雨声也带了几分活泼泼的?调子,裴寂心想,她大?约也要被吵醒了,分明不在一处,然而这雨声这鼓声,却又是相通的?,这种感觉,也是微妙。
窗外有脚步声走动,少顷,裴衡提着?食盒走进来,往案上一放,道:“就在屋里吃吧,不要出去了,大?人已经?走了,待会儿我?跟你一道走。”
吃了饭出来时,雨不大?不小,裴寂骑在马上,忍耐着?双腿的?疼痛,目光瞧见侯在道边的?郭锻披着?蓑衣迎上来,道:“郎君。”
裴寂不等他问,便先问道:“娘子昨日,是不是等得心焦了?”
郭锻有些诧异,看他一眼,低下了头:“听花茵说,似乎是等到?了三更?天。”
裴寂眉心微动,说不出是快慰多些,还是怜惜多些,又听郭锻说道:“昨日沈录事夫妻两个都来了,要接娘子回家?,娘子说郎君不在家?,不方便见外人,便没让他们进门,还让他们等郎君在家?时再去商议。”
笑意藏不住,从眼角钻出来,很快扩散到?唇边,裴寂微微颔首,道:“很好?。”
裴衡在边上看着?自家?那个判若两人的?兄弟,终是看不下去,往马背上加了一鞭,踩着?泥泞的?黄土大?道,小步跑去了前面。
裴寂瞥一眼他的?背影,很快转回目光,向?郭锻吩咐道:“你尽快回家?看护,若是娘子的?家?人出来了,我?会打发人往家?里传信。”
郭锻答应着?,又道:“陶雄这些天时常在霍国公府别院跟前逡巡,似乎也想救阿团,刘镜还听见他说,云州出事的?时候,他正好?被阿团差遣去云州给阿婵送冬衣。”
韦家?的?仆人,却能被阿团这个婢女出身,又做了外室的?女人差遣,阿婵母子两个,还真?是神通广大?。裴寂蓦地想起初次遇见沈青葙,是在妓宅,她道出逃时遭人暗算,被卖到?了那里……
神色一沉,裴寂冷声道:“让刘镜跟紧点,随时准备拿人!”
御史台狱中。
狱史正在归档文书?,就见狱卒走来说道:“裴中允来了。”
狱史还没说话,早看见裴寂走了进来,神色虽然从容,但步子极慢,似是有些行动不便,狱史不由得问道:“裴中允的?腿怎么了?”
“无妨,”裴寂道,“我?来替沈潜办结文书?,带他出狱。”
“齐中郎将昨日便打了招呼,”狱史道,“今日一早,某已经?放沈潜出狱了。”
果然是,齐云缙。裴寂沉声道:“沈潜的?夫人呢?”
“他夫人的?文书?还没办结,仍旧在押。”
裴寂点头道:“稍后我?将文书?送来,眼下,我?先带她出去。”
狱史也不敢阻拦,忙忙地拿过钥匙,带着?裴寂来到?女监时,杨氏剑琼遥遥望见,不由得站起身来,以目相询。
“杨夫人,”裴寂慢慢走到?近前,道,“你可以出去了。”
曲池坊霍国公府别业外,魏蟠一身胡服,下巴上粘着?假胡子,抬手将头上的?胡帽压得更?低些,冒着?雨往坊外走去。
他前前后后看了几天,仍旧没能找出下手的?机会,齐忠道武将出身,看家?护院也用的?是兵法布阵那一套,手底下使的?又都是军士,要想从这里带走阿团母子两个,难于登天。
这桩差事,到?底该怎么办?
刚到?坊门,迎面走来一人,擦身而过时,手中雨伞忽地一歪,湿淋淋的?水点子洒了他一脖子,魏蟠皱眉一看,打伞的?女子眉眼妩媚,低声向?他说道:“今晚子时,别院换防,有一刻钟空隙。”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个好看的文,风储黛《牡丹花下风流》,小可爱们喜欢的话可以收一下哦:
霍西洲攻破长安那年,燕攸宁的丈夫刚从宗室子被选为傀儡新帝,闻讯惊惧而亡。
他黄袍加封摄政大司马,当满朝文臣武将,扬言要她。
大婚当晚,燕攸宁携匕首入宫,哄他饮下剧毒的合卺酒,一刀将他毙命。
上一世,戎马倥偬半生战无败绩、平西夷定南蛮的大司马霍西洲,死在她怀里,临死前道:“阿胭,你恨我。”
但燕攸宁也没讨着好,被反贼逼得自尽。
临死前她看清了丈夫是何等窝囊卑鄙,也看清这些年霍西洲拿什么在爱她护她。
为了寻他,她的魂魄游荡人间十年,忏悔无门。可世间哪里还有那么好的霍西洲!
*
睁开眼,燕攸宁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夏国公府的小娘子,一切回到她十四岁那年,还没嫁错人,还好……
燕攸宁猛抬起头,她今天好像刚刚下令,要把家奴霍西洲给阉了???
“呜呜,为了后半生的幸福……小洲洲我来救你了!”
上辈子是她负了霍西洲,但愿他别想起前世,她只想以余生去爱他温暖他一人。
寡言护妻大司马×娇纵玉牡丹
忠犬男主,互宠,双向救赎,男主后期会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