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车子驶出皇城,快快向南行去,杨剑琼认出前去的方向并不是沈家所在的靖安坊,立刻叫住了车夫:“敢问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莫急,”在外面步行跟车的婢女含笑说道,“眼下是要去亲仁坊,送夫人与十一娘子相见。”

杨剑琼心下?一沉,连日来的担忧影影绰绰摸到了一点清晰的边缘,低声道:“十一娘自有家,为何在亲仁坊?”

“相见之时,十一娘子自会向夫人说明。”婢女道。

“你是裴家的婢女?叫什么名字?”杨剑琼看着?她,神?色一点点严肃起来,“亲仁坊那处,是裴中允的宅子?”

“奴是裴中允的婢子,名叫花茵,”婢女道,“奴这些天一直在亲仁坊服侍十一娘子,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吩咐奴就好。”

也就是说,沈青葙这些天,一直是在裴寂那里?

也就难怪在云州时,她能在周必正的眼皮底下?乔装到牢中探望,也就难怪,方才竟是裴寂亲自来接她出狱。

杨剑琼一指自己的心腹侍婢阿施,沉声向花茵说道:“那么花茵,我跟你去亲仁坊,我这个侍婢,我要打发她出去办些事。”

她不等花茵回答,扬声吩咐道:“停车!”

花茵犹豫一下?,见她神色坚决,也只得向车夫点了点头,几息之后,车子停住,杨剑琼抬手关紧了窗。

她附在阿施耳朵边上,小而快速地说道:“你先悄悄回?趟靖安坊,找后门的黄婆细问问这些天家里的情?形,千万别让老?夫人发现你,然后再去趟杨家,把我被裴寂接去亲仁坊的事,还有沈家近来的动静都告诉阿郎和娘子,但在我回?去之前,请阿郎不要轻举妄动。”

花茵守在车外,听着车厢里悄无声息的,便知道是在交代心腹事宜,少顷,车门打开,花茵看见阿施急急下了车,又见杨剑琼开了窗,神?色肃然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形,不由得想到,沈娘子温柔娇嫩得紧,但她这位母亲看起来,倒是个厉害人物呢。

车子重?又向前走去,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亲仁坊,杨剑琼搭着花茵的手下?了车,刚踏进大门,就见沈青葙急急从内中走出来,老?远便往她怀里扑,含着眼泪叫她:“阿娘!”

杨剑琼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最底。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孤零零住在男人的外宅里,况且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并不像是乐于在此,家中突遭飞来横祸,原本也是无奈,只是万没想到,头一个坑害的,居然是从来备受怜爱的女儿。

杨剑琼心中酸涩,紧紧搂着?沈青葙,抚摸着她厚密的头发,低声唤她:“葙儿,好孩子。”

沈青葙紧紧拥抱着她,躲在她温暖的怀里,听她温柔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眼泪怎么也忍不住,霎时间打湿了杨剑琼的衣裳:“阿娘,我好想你,我好怕……”

“好孩子,不怕了,一切都有阿娘。”杨剑琼强自把自己的眼泪忍回?去,又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柔声道,“你阿耶已经回家去了,有我们在,你不用怕。”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都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沉稳力量,沈青葙很快安静下?来,窝在她怀里,听着她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多日的飘零之后,终于,找到了牢固的依靠。

杨剑琼四下?一望,见一个神色悍勇的男人在不远处站着?,模样打扮,多半是裴氏门下看家护院的健儿,又见一众衣饰精致的婢女在四围簇拥着,花茵却像是其中领头的,便向花茵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十一娘子要单独说说话。”

花茵不敢反驳,先去看沈青葙,沈青葙从杨剑琼怀中探头出来,道:“都退下?吧。”

她语调虽然温和,却隐约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杨剑琼在边上看着?,心中又是快慰,又是难过,眼见花茵带着?婢女们匆匆离开,杨剑琼拉起女儿的手往内宅去,低声道:“葙儿,我们到内堂去说。”

豪贵人家的内堂多是两层,底层与寻常房屋没什么差异,二?层却不砌墙,只是用雕栏四面围住,再用屏风、帷幕遮挡,恰似一处登高望远的亭台一般,杨剑琼拉着?沈青葙在二层雕栏处坐下?,这才低声问她:“葙儿,你还好吗?”

若是以往,沈青葙多半不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她却明白,母亲特意带她到这里说话,是因为此处毫无遮挡,不怕被谁偷听了去,沈青葙心中感慨万千,昔日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终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

她偎依在杨剑琼怀里,低声道:“只要你们没事,只要哥哥没事,我就很好。”

杨剑琼知道,自己最坏的猜测大约是落实了,一时间心如刀割,搂住她许久没做声,又过?一会儿,却是沈青葙先开了口:“阿娘,阿耶怎么没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大约已经回?了家,我是后面裴寂带出来的,”杨剑琼像小时候哄睡那般,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道,“葙儿,把我们从云州分开之后到现在的事,细细说给阿娘听。”

主屋廊下?,花茵留意着内堂上的动静,低声向新荷说道:“把前门后门都锁上,若是一会儿沈夫人发难,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还嘴还手,但也决不能让她带人走。”

外院,魏蟠掸着衣服上沾染的雨水,向郭锻讲着?方才在曲池坊遇见的怪事:“那女娘佯装撞到我,趁我看她的工夫,跟我说今晚子时,霍国公别院的守卫换防,有一刻钟空隙,郭兄,你说她是什么来路?”

郭锻问道:“你有没有跟上去,摸摸她的底细?”

“自然是跟了,”魏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她打着?伞在曲江池边闲逛了半天,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我等不得,只好先回?来。这女娘看着?二?十来岁年纪,妇人打扮,眉眼十分俊俏,身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侍婢,衣服首饰不算差,可通身的做派又不像是谁家的夫人,我实在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路子。”

“管她是谁,”郭锻道,“今晚子时,就去走上一遭看看!”

他是游侠出身,向来做的是以武犯禁的法外之事,深更半夜去别人家夺人对他来说并不觉得为难,魏蟠却是军户出身,性子比他谨慎许多,只道:“怕是不妥吧?万一是齐云缙设下的圈套,却不是麻烦?”

“怕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就是一死。”郭锻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是不方便,到时候你在这里守着?沈娘子,我去。”

“罢了,我还是等郎君回?来,请郎君拿个主意吧。”魏蟠思忖着?说道,“我还是好奇,那女娘到底是什么人?若说不是霍国公府的,怎么会知道换防的事?若说是霍国公府的,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这人,就是谨慎太过?,屁大一点子事情?就在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个没完,”郭锻笑道,“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郎君未必回?来,就算回?来,也说不准都是什么时候了,这样,今晚我过?去一趟,要是圈套,正好打上一架,要不是圈套,就把人弄出来,左右咱也不吃亏,怕什么!”

正说着?话,就见新荷走来说道:“郭家阿兄,魏家阿兄,花茵姐姐说,先把里外的门都锁上。”

郭锻点点头,往内里一望,道:“还在说话呢?”

“是呢,”新荷道,“大约还要再说一会儿呢。”

内堂上,沈青葙低着头,正说到最痛苦处:“……那天晚上,裴寂他,他,他……”

她再也说不下?去,缩进杨剑琼怀里,哭出了声:“阿娘,都是我没用……”

杨剑琼把她向怀里又搂紧些,指尖在她眼角一摸,触手全都是热热的眼泪。

她缓缓吐着?气,哽着嗓子低声道:“葙儿,不是你没用,是境遇太坏,换作是别人,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娘的好葙儿,不是你的错,是阿耶阿娘不好,没能在身边护着你。”

沈青葙掉着?泪,心里的痛苦迷茫开始一点点消失,阿娘说了,不是她的错,不是她没用,是她遇到的局面太难,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怪不得她。

她抬手擦了泪,靠在杨剑琼的肩头,低声又说道:“前天阿婆来了,要接我走,我想着先前她百般不肯留我,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我有些疑心,所以就没走,谁知昨天连阿翁也来接我,我就越发疑心了,便没让他们进来,阿娘,若是我多心想岔了,你帮我先跟阿翁阿婆陪个不是。”

杨剑琼拍抚着?她的背心,轻哼一声:“你未必是多心。”

她想着自家那狠心的家姑,神?色越来越冷淡,许久才低低骂道:“无耻!”

“阿娘。”沈青葙满心忐忑地看她。

“别怕,我会尽快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杨剑琼摸了摸她的头,“绝不让他们得逞!”

却在这时,听见沈青葙迟疑着?说道:“阿娘,裴寂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杨剑琼低头问道。

“他说,他说,”沈青葙仰脸看着?她,犹豫不决,到最后还是一咬牙说了,“他说阿耶在安善坊养了个外室,叫做阿团,从前是家里的婢女,阿婵是阿团给阿耶生的女儿,还有个六岁的男儿,唤做金宝。”

杨剑琼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道:“什么阿团,又是什么金宝?”

眼中瞧见沈青葙担忧的脸,头脑中霎时清醒过?来,杨剑琼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你不用管了,阿娘自会处理。”

“阿娘,”沈青葙轻声道,“阿耶他,阿耶他……”

她想说点什么,或者安慰一下?母亲,可终究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只是又窝进母亲怀里,柔声道:“阿娘,我好想你。”

“阿娘也一直想着你。”杨剑琼拍抚着?她,肃然了神?色,“先前关在狱中,并不知道你的情?形,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如今我既然来了,这就带你回?家!”

沈青葙本能地点头,跟着?立刻又摇头:“阿娘,我想过了,我现在不能走。”

她抬起身,搂住了杨剑琼的脖子:“阿娘,哥哥的官司还没了结,裴寂答应过?我,会尽力帮哥哥脱罪,他答应过?我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到了的,我要再等等他的消息。”

“你不必担心你哥哥,我已经想过了,你外祖父在世时,与苏相有些交情,只是你舅舅不爱热闹,是以这些年两家很少走动,不过?苏相是个正人君子,你哥哥伤人是被逼自保,并不是存心,我这就和你舅舅一起去求苏相,他不会坐视不管的。”杨剑琼略一沉吟,挽着沈青葙的手站了起来,“葙儿放心,阿娘一定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为母女之情撒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