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沈青葙走出来时,就?见檐下新摆了许多菊花,花瓣纤长纵横的龙爪、白如雪团的雪海、雍容娇艳的墨牡丹,不过最引人注意的,却是摆在窗前的一大?盆绿菊。

绿色花原本就?很罕见,这株绿菊足有半人多高,颜色是秋水一般的深碧色,花瓣略有些像长椭圆形,末梢长长地拖出去,摇曳生姿,让她瞬间想起从前看过的胡旋舞,那胡姬跳到最动人处,裙摆翻飞着甩出去,恰就?像这随风轻摇的花朵。

沈青葙不由得走过去,微微弯了腰嗅着花香,问道:“花茵,这一盆叫什么?名?字?”

“唤作秋水碧波,是才培育出来的新品,全长安统共也就?只有两三盆,”花茵笑道,“郎君费了好大?工夫才寻来给娘子玩的。”

原来,是他特意寻来的,是因为罕见,还是因为,这花是深碧色,恰恰应了她名?字里那个?青字?沈青葙垂着眼皮,突然觉得原本清冽的香气变得沉闷起来,随手?揪了一片花瓣在手?指间捏着,没有说话。

“娘子要是喜欢的话,就?搬进屋里玩赏吧?”花茵又道。

“不了。”沈青葙将那片花瓣揉成一团,丢在了花盆里。

指尖上沾着凉凉的花汁,沈青葙轻轻揉搓着,迈步走上内堂的二楼。

放眼望出去,长安的秋意已经很深了,头顶的天分外高而蓝,树木苍翠的绿叶中夹杂着黄叶、红叶,外院那株合欢的碎叶微微打着卷,风一吹就?落。

不知不觉,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

沈青葙靠在栏杆上,蓦地想到,等到下雪的时候,她能不能想出法子摆脱他,离开这个?院子?

一念至此,心境顿时沉下来,沈青葙默默坐回榻上,低下了头。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沈青葙起初以为是婢女,但是很快就?听出来了,是裴寂,他回来了。

心里猛地一惊,连忙定定神?,起身?迎他:“三郎。”

裴寂走上来时,正?捕捉到她眼中最后一丝哀伤,由不得快走两步,握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不欢喜?”

“没有。”沈青葙迅速收敛着情绪,道,“三郎,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想着明天是重阳,过来看看你?。”裴寂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很快确定,她没说实话。

她的眼皮还有些红,她脸上的笑意有点勉强,在他回来之前,她必定是在伤心,可她偏不肯告诉他。

裴寂抬手?握住她的脸,拇指在眼角处轻轻抚着,放柔了声音:“早起吃了些什么??”

“吃了粥。”沈青葙有些不安,捉住了他的手?。

“太?少?。”裴寂在榻上坐下,跟着一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放着,捏了捏她的腰,“身?上没有一点肉。”

沈青葙越发不安起来,急急说道:“不少?的,吃了一整碗,还喝了汤,又吃了些黄瓜,还有一角蒸饼。”

裴寂觉得,她这幅模样,有点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的小孩子,又好笑,又可爱。他的手?依旧放在她腰间,细细摸着,道:“怎么?全是素的?”

“是葵叶肉糜粥,”沈青葙口中解释着,忙忙地捉住了他的手?,“有肉的。”

裴寂知道她在怕什么?,淡凤目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天接她回来后,他没有留宿,回家去了,这几天里也只有前天来过一趟,待了小半个?时辰,到底也没有把她怎么?样,说起来,此时该着急的是他,可她这幅模样,倒是比他急。

分明那件事,她近来,也不是全无感觉。

裴寂便任由她按着自己的手?,闲闲地又道:“这几日?公事忙,一直没能过来,今晚不走了,留下陪你?。”

手?心里感觉到那个?暖热的身?子微微一颤,不过耳朵里听见的声音还是温软的:“好。”

裴寂想,她心里大?概想说,不好吧?

一低头含住她的耳朵,声音便暧昧起来:“有没有想我?”

他以为她要害羞扭捏,谁知很快听见她说:“有。”

裴寂有些意外,不过心里是熨帖的,眼里露出了笑,舌尖轻轻抵着她,道:“我有件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沈青葙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开,然而他很快咬住了她的耳垂,那颗小尖牙轻轻咬着,又向耳朵眼里吹着气,顿时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你?猜猜?”裴寂不紧不慢,耐心厮磨。

沈青葙又有点昏沉得说不出话的感觉,只是微张了红唇吐着气,断断续续道:“我,我猜不到。”

裴寂的牙齿沿着耳廓移下来,挪到修长的脖颈上,轻轻一咬,留下一个?极浅的牙印,跟着松开了:“我带你?去看。”

他不再多说,只将她打横抱起,迈步走下楼梯。

她轻得厉害,抱起时全不费力气,低眼看时,原本就?尖尖的下巴越发看着小巧,下颌角曲线柔和,脆弱的温柔。

“以后要多吃些饭,能吃一碗粥的时候,便要吃两碗,能吃一角蒸饼,就?改作两角。”裴寂低着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把每顿吃的东西都记下来,我要检查的。”

怀中人似乎有点苦恼,闷闷地说道:“我吃不下那么?多。”

“慢慢来,总能吃下的。”裴寂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低头在她耳朵边上极小声地说道,“身?上有些肉,摸着才好。”

沈青葙刷一下涨红了脸,无耻两个?字就?在嘴边,可怎么?也骂不出口。

裴寂笑出了声。

沈青葙禁不住抬头看他,想起相识这么?久,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不加掩饰地笑。

短短的楼梯很快走完,楼下候着的婢女看见家主人这般亲密地抱着人走下来,连忙都低了头,沈青葙脸上羞臊,挣扎了一下想要下来,裴寂却把她抱得更紧些,低声道:“别动。”

他抱着她,一径走去寝间,沈青葙不由得又紧张起来,然而他只是将她放在榻上,跟着拿起了案上放着的琴囊,打开了,递过来。

一把琵琶。曲项凤尾,四弦四柱,是师父送给她的,她用了整整四年,心爱的琵琶。

沈青葙惊喜之下,脱口说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裴寂没有回答,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她的笑容从眼中到脸上,从唇边到两靥,灿烂明媚,毫无遮掩,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欢喜。

裴寂心里突然起了怜惜,他想她从前大?约是经常这样笑的吧,可惜这些天里变故频生,要这么?笑一笑,却是极难得了。

在这一刹那,裴寂心想,他该想法子让她多笑笑的,再这么?郁郁寡欢下去,越发要瘦得可怜了。

他拿起琵琶放在沈青葙怀中,道:“派人去云州走了一趟,你?家里其?他的细软,我已经让人送去崇义坊你?舅舅那里去了。”

沈青葙半晌不曾说话。上次他随口一问,她也只是随口一答,他说再给她寻一把好的琵琶,她也并没有多大?期待,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派人去了云州,到底把琵琶给她送过来了。

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沈青葙低了头,轻声道:“多谢你?,三郎。”

裴寂摸了摸她的脸颊,有些舍不得让这这一刻逝去,他是能听出来的,这一声三郎,她叫的比从前都要真心。

沈青葙细细摸着琵琶,上好的逻逤檀烧槽,触手?温润,琵琶身?并不像眼下时兴的那样,到处镶嵌螺钿,镂画丰富,只是清清素素地刷了一层漆,又在尾部?用金丝盘出一支展翅的凤凰,简单富丽。

沈青葙忍不住轻轻拨了一下丝弦,铮铮然一声,仍旧是变故之前常听的调子。

裴寂垂目看着她,低声问道:“平日?里都喜欢弹什么?曲子?”

“什么?都弹一点。”沈青葙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了头,有些害怕他会要求她,弹一曲给他听。

他千里迢迢取了琵琶来,便是现在要求她弹一曲,也不算过分,只是她眼下的心境,却有些近乡情怯,并不想弹。

裴寂看出了她的忧虑,拿过琵琶放回案上,忽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登高。”

原本他们这种关系,是不好一起出游的,不过她镇日?锁在这宅子里,也实在是可怜。

带她出去走走,也许,还能逗得她像方才那样一笑。

他低了头,轻声问她:“想去哪里?”

沈青葙犹自在为他这个?提议震惊,怔怔答道:“都听你?的。”

“那就?终南山吧,此时风景正?好,”裴寂一伸臂又将她抱起来,笑了一下,“多走走看看,也许回来时,你?就?能多吃些饭食。”

车子驶出宅门,裴寂双手?握了沈青葙的腰,轻轻一提,放在膝上,那日?马车里的情形瞬间闪回眼前,沈青葙怕起来,努力推着想要下来,裴寂也想着那天的情形,笑意半真半假:“别怕,我不碰你?。”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果然只是揽着她腰,并没有乱动,沈青葙渐渐放下心来,耳边听见他道:“我听说,你?母亲在收拾光福坊的宅子,要搬出去住。”

光福坊的宅院是杨剑琼的陪嫁,那日?舅母高氏在车中说过那番话后,沈青葙就?隐约猜到母亲不会在舅舅家里住得很久,只是这么?快……

下一息,裴寂暖热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语声温存:“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去你?舅舅家里,跟家里人一起过节吧。”

“真的?”沈青葙顿时忘了伤感,脱口问道。

“真的。”裴寂又吻了她一下,凤目中笑意浅淡。

他想她真是好哄,只是让她回趟家,就?这样欢喜,过去他总让她待在宅中大?约是不对的,她就?像是风筝,线放得越长,越是好看,只要他把线头握在手?里,也就?不怕她飞走。

车子在山脚停住,裴寂将沈青葙抱下车子,跟着弯腰低头,在她手?腕上系好一只茱萸囊。

沈青葙知道,长安的习俗,重九登高时,都要佩戴茱萸囊,内中插着茱萸,才好驱邪避祟,只是这囊中,却并不见茱萸。

“来得急,没来得及采,”裴寂道,“还好山上也有,待会儿我给你?折几支。”

沈青葙心里一阵恍惚,总觉得今天的他,很有些不一样。

双手?交握,沿着蜿蜒的山路曲折向上,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绿树黄叶,夹杂着星星点点白色的野菊,不远处有一株火红的茱萸,裴寂松开沈青葙,探身?折下一枝,正?要回身?时,半山腰一阵风起,隐约传来鼓乐的声响。

沈青葙听出来了,这是教坊的曲子《喜秋天》,是什么?人在这里弹奏教坊曲?

就?见裴寂眉头一皱,跟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山腰高声叫道:“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