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明德殿中。
神武帝端坐正中主位,目光慢慢看过底下?跪着的几个人,面沉如水:“太子妃,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金阶之下?,杨合昭双膝跪地,声音里抑制不住地打着颤:“陛下?容禀,家父昨日离京上任,在潼关驿突然发病,无法?前行,因此遣人给儿捎信回?来。”
神武帝的目光落在跪倒在她身后的杨家长子杨万仞身上,神色冷淡:“是么?捎信罢了,需要杨万仞自己走这一趟,还扮成宦官?”
杨合昭顿时面如死灰。
昨日她又派遣卫队前去河间郡公府,不管杨士开夫妇两个如何?推辞,硬是把人押出长安,赴儋州上任,她还道这?块心病终于祛除,昨夜与应琏相见时,夫妻两个还欢喜鼓舞,以为从此后就能清净一些时日,万没想到今天一早,她的长兄杨万仞居然带着一个亲信随从折返回?来,而且还乔装成宦官,仗着与东宫各处门吏相熟,突然摸了进来。
身为太子妃,即便是召见家人,也必须事先禀明圣人,更何况杨万仞此时,身上还有官职,虽然因为受着杨万石一案的牵连被贬为泉州司马,但?品级再低,也是现任职官,东宫储君,是万万不能私自召见外臣的。
杨合昭突然在宫中见到杨万仞,当时就大吃一惊,听明白竟是为了杨士开发病想要回?长安医治,所以才偷偷摸摸溜进来,更是觉得?匪夷所思,急怒之下?将杨万仞痛骂一顿,正要命人偷偷将他带出去时,神武帝竟突然驾临,抓了个正着。
杨合昭到此时,已经明白多半是被人盯上,走漏了风声,此时她又恨又悔,又万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含泪说道:“陛下?容禀,家父此次病得?严重,又因为儿前些日子严词命他们立刻离京,家父担心儿不准他停留医治,所以命家兄前来,想当面向儿求情……”
神武帝打断了她:“如此说来,杨万仞此来,是临时起意?那么这?几身宦官衣服,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你杨家素日里,都备着宫中的衣服?”
天授朝于服色制度,一向管束严格,况且宫中各色人等的服色,外臣是万万不得?僭越的,杨合昭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态只怕要发展到最坏的境地,连忙叩头下?去,含泪说道:“儿万万不敢!实是家兄一时糊涂,害怕儿不肯召见,所以向相熟的宦官借了衣服……”
神武帝立刻又打断了她:“是谁把衣服给了杨万仞?”
跪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宦官抖着声音答道:“启禀陛下?,是奴婢……”
“拖出去,乱棍打死。”神武帝冷冷说道。
那小宦官来不及求饶,早被赵福来手下?的人塞了嘴拖出殿中,沉闷的板子声立刻在殿外响起,杨合昭知道在殿外行刑,就是为了给她看,一颗心越沉越低,生出了几分绝望。
杨万仞抖着声音开了口:“陛下?,臣知罪,臣罪该万死!臣为着家父的病情,一时糊涂,这?才忘了规矩,求陛下?看在臣一片孝心的份上,饶臣这次吧!”
“你的确罪该万死,外臣擅入东宫,私见太子是什么罪过,杨万仞,你应该知道吧?”神武帝淡淡说道。
“死,死罪……”杨万仞话一出口,瘫倒在地,喃喃说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神武帝且不理会他,又向杨合昭问道:“太子妃,太子呢?”
杨合昭心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此番罪责虽重,但?应琏并不在东宫,杨万仞并没有见他,那么擅自召见外臣一条就不成立,一切的罪责,她都可以自己揽下,拼了一切也要把应琏摘出来。
杨合昭想到这里,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勇气,微微抬头,沉声说道:“太子殿下应七妹之邀,一早去了公主府猎鹿,并不在东宫。”
“很好,”神武帝点点头,忽地又道,“赵福来,你来告诉太子妃,太子到底在不在长乐那里。”
赵福来侍立在神武帝身后,眼中含着怜悯,沉声道:“太子妃,陛下?刚刚打发人去公主府问过了,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公主府,去向不明。”
杨合昭微张着嘴,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才慢慢想到,神武帝竟是早已经打发人去应长乐那里核查过应琏的行踪,也就是说,今天杨万仞的行踪,应该是一开始就在神武帝的掌握中?
原来他一早,就在等着杨家人出错!
“太子妃,太子到底去了哪里?”神武帝盯着阶下的杨合昭,语声轻淡,面色却是凛然。
一股深沉的绝望攫住了杨合昭,眼前一阵阵眩晕,杨合昭拼命用手撑住冰冷的金砖地面,强撑着答道:“殿下也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是么?”神武帝冷冷反问,随即吩咐道,“福来,即刻命人在城中寻找太子,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弄清楚太子这?半个时辰里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永兴坊中。
应琏看看眼前幽静的院落,向姜规问道:“这?就是你的外宅?”
“不是,”姜规笑道,“宫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奴,所以奴在永兴坊里悄悄又置了几处宅子,都没人知道,这?宅子是头一回?用。”
应琏笑道:“你这?也算是狡兔三窟了。”
他戴着兜帽,从后门里闪身进入,刚一进门,杜忠思立刻从假山里迎出来,双膝跪道,沉声道:“殿下!”
应琏双手扶起他,脸上带着笑,声音就感慨起来:“快起来,忠思,你我多少年不曾好好说过话了!”
杜忠思眼中有些湿,声音喑哑:“臣一直惦念着殿下。”
姜规低声提醒道:“殿下,此处不方便,进假山去说吧!”
应琏点点头,拉着杜忠思一同进了假山的山腹,叹道:“真没想到,你我如今想要见个面,也得?这?般费尽心思!”
他与杜忠思年少相识,虽是君臣,更是知交,杜忠思武艺超群,兵法精绝,前些年外放后不断建功,一路升到河东节度副使,只是官职显赫之后,两个人却根本无法?见面叙旧,毕竟边将与储君交好,一向是君主大忌,况且两宫近年来多有嫌隙,神武帝心里,也是越来越不信任应琏了。
之前云州案时,杜忠思虽然奉诏入京,却只在紫宸殿外与应琏说了几句话,此次重阳节奉诏入京,虽然两个人都在神武帝身边伴驾,但?四周都是耳目,什么话也不能说,应琏一来念着故交,想要叙叙旧,二?来东宫情势不好,他也想将心腹之事告知杜忠思,讨个商量,是以今天便借着去公主府的机会,中途跑出来,约见杜忠思。
此番四周无人,只有姜规这?个心腹,应琏便放下顾虑,低声道:“忠思,我这?次见你,是因为近来圣人……”
话音未落,假山外突然闪出一人,急急说道:“殿下快走,圣人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行踪!”
应琏大吃一惊,定睛看时,却认得?是裴寂身边的郭锻,杜忠思并不认得,刷一声抽出长刀,正要上前,应琏忙道:“忠思住手,他是裴寂的人!”
杜忠思连忙收刀,郭锻急急忙忙说道:“杜节度快跟我走!今天的事已经发了,圣人眼下正满城里寻找太子,李肃的人盯着这?里,快走,快走!”
应琏半信半疑,还想再问,姜规忙道:“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快走吧!”
杜忠思略一迟疑,也道:“殿下,臣先告退!”
他跟着郭锻出了假山,这?宅院十分僻静,隔壁几处房屋也没什么人迹,郭锻飞身跃出宅墙,几个起落就在隔壁的宅子里穿行起来,杜忠思也只得跟着掠进去,接连过了几座宅院,郭锻边跑边低声向杜忠思说道:“杜节度,外面到处都是耳目,坊门前也有李肃的人守着,我们只怕出不去,前面有一处酒家,某来时已经以节度的名字定了一间房,节度跟某悄悄过去,到时候若是问起,就说一直在那里吃酒吧!”
杜忠思跟在他身后急急奔跑,点了点头:“目下也只能如此了。”
宅院大门前,姜规定定神,一把拉开门,一队神策军正列队往这?边来,张登仙走在最前面,看见时连忙问道:“姜规,殿下去了哪里?”
“我在此。”应琏从后面走出来,神色平静,“张内侍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殿下,”张登仙连忙躬身行礼,恭谨说道,“陛下?请殿下?速速回?宫。”
“好。”应琏迈步往前走,状似随意地问道,“宫里是有什么急事吗?我刚从公主府出来,想顺道看看姜规新置办的外宅,刚进门你们就追过来了。”
张登仙犹豫了一下?,才道:“杨万仞私自进宫与太子妃见面,圣人震怒。”
“什么?”应琏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德殿中。
赵福来匆匆走来,低声向神武帝回?禀道:“陛下?,永兴坊门守卫证实,杜节度使辰初两刻乔装进入坊内,至今未出。”
作者有话要说:裴寂:虽然没出场,但到处都有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