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事?发突然,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说笑声都还没有停住,唯有那支白羽箭闪着冷厉的银光,穿破喧嚣,无声无息地向程与义脸上射来。

“哎呀!”王牧头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去扯程与义,“程兄小心!”

程与义抬眼一看,正对上那支四棱尖锐的箭头,冷光闪耀,许是他看花了眼,一时间竟觉得还带着点血色,顿时惊得寒毛直竖,想要躲,手脚都软了,只看见齐云缙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冷冷说道:“芥子大的胆?,也配!”

却在这时,当一声响,羽箭在他面前落下,原来是应长乐扔出手里的犀角酒盏,砸落了那支箭,犀角杯落在地上,裂出一道痕迹,凝波酒洒了一地,酒香四溢。

程与义只觉得冷岑岑地出了一身汗,嘶哑着声音向齐云缙质问道:“齐将军,你这是何意?”

“云缙,”应长乐也在这时语气淡淡地开了口,“玩笑归玩笑,程郎君是我请来的客人,休得孟浪。”

一个直呼名字,一个却叫郎君,显然是把他当成自己人,齐云缙横了程与义一眼,起身向应长乐行了一礼,道:“某不?敢,某只是想邀程郎君一道投壶。”

程与义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齐云缙不?满他一直看着沈青葙,出手对付他,然而应长乐已经把这事?归作是玩笑,况且也亲手挡下那箭,又为他出言训斥了齐云缙,若是他认真计较,不?免显得气量狭窄,程与义只得忍着怒气说道:“既然齐将军有?兴致,那么程某奉陪!”

他说着话,下意识地看了眼沈青葙,却见她低头对着面前那杯酒,就似不?曾看见眼前这一幕似的,就好像眼下正为了她明争暗斗的两个男人,跟她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

程与义不?觉想起方才王牧说的话:“也是个冷心冷情的,玉裴郎为了她神魂颠倒,那么多高门贵女都不放在心上,还专为她去求了圣人赐婚,结果她说跑就跑,丝毫不曾留恋,闪得玉裴郎好不?凄凉。”

程与义定定神,玉裴郎又如何?他除了出身之外,哪一样比裴寂差?只要他加倍用心,不?信佳人看不?见他一片赤诚!

花觚摆在中央,程与义挽了衣袖,拿起一支箭仔细瞄准了,正要投出时,当一声,齐云缙已经抢在他前头投了一支,程与义忍着气立刻投出,当一声,齐云缙第二支箭来得更快,把他这支打出去,掉在了地上。

满席中顿时鸦雀无声,原本还有?几个跃跃欲试想要向沈青葙考问谱系的,这时候都看出了关窍,谁也不?敢再往前去,王牧扯了下程与义的袖?,低声道:“程兄,算了。”

程与义也知道齐云缙是京中有名的锦雕二?郎,莫说他这么个刚考中进士,还没有官职的书生,便是王牧这样出身世家的郎君也要?避让齐云缙几分,只是,若此时示弱,他堂堂男子,今后还如何立足,如何在佳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不?觉又回头看了眼沈青葙,她依旧还是低着头,神色淡淡的,程与义心里有?些焦躁,连忙又取一支箭,瞅着齐云缙回手取箭的空档,急急投出去。

但齐云缙最擅长的便是连珠箭,他一个书生这点能耐,如何能放在眼里?也没回头,只扣上两支箭嗖一声掷出去,他力道极大,后发先至,当一声,一支箭投进?壶里,另一支撞飞程与义的箭,双双落在地上。

程与义越发涨红了脸。

“来人,再取几只壶来,”应长乐道,“我请诸位郎君投壶为戏,投中最多的,我有?彩头。”

婢女连忙又拿出几套投壶的器具,王牧头一个取了箭,笑着邀了身边的同年一道游戏,紧接着又有?几人也动手开始玩,气氛逐渐热络起来,程与义没再像方才那般尴尬愤怒,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消散,不?由得看了眼应长乐,暗自感激她为他解围。

应长乐看着他,略一颔首。

她已经新换了一只琥珀杯,此时瞧着席中的人,暗自沉吟。

这班新科进?士可说是天授朝未来的中流砥柱,不?过考取之后按例还要?守选,像王牧这种出身高门有家族相助的,最多半年就能得到美官,但像程与义这种在京中没有?援系的,要?想早日得官不?免要?向权贵干谒,求一个捷近的门路。

这些人在寻靠山,与此同时,权贵们也在寻找可用之才,这些日子应琏虽然一丁点儿动作也没有,但应珏已经见过不?少新科进?士,相比起来,应玌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应长乐懒得等他,索性自己设宴邀请新科进?士,她是公主,不?像皇?们有诸多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拉拢未来的官员,但,应长乐自信,以她的手腕好能力,此事由她来办,只会比应玌更好。

今日之宴,她的目标并不是王牧这种高门子弟,而是程与义这种有?才学却没有?门路的人,这种人自身能力不?错,又没有家族助力,最是需要?帮助,只要她肯伸出援手,他们自然都会投向她。

从目前看来,今日之后,至少程与义是稳了。

不?过这个程与义,似乎又对沈青葙过分留意了,引得齐云缙不?满,也是麻烦。

应长乐回头看了眼沈青葙,见她面前的酒盏依旧是满满一杯,一丝儿也没动,又见她神色淡然,虽然处在热闹繁华之中,却又像是冷清清的隔在外头,一丝儿喧闹也沾染不?上,应长乐心想这人也真是古怪,一点儿少年人爱玩的模样都没有?,难道裴寂就是喜爱这种吗?

不?由得笑着说道:“我素日看着,你好像不爱吃酒,也不?爱玩乐,整天闷坐着不?是弹琵琶就是写字,不?寂寞吗?”

沈青葙怔了一下才道:“不?寂寞。”

她想这两个月里,还真是从不?曾有过寂寞的感觉。

刚到公主府时,忙着熟悉府中规矩,熟悉各处人事,之后初初立足,又要?每天练琵琶,看曲谱,习字读书,二?月里再见曹如一时,她又请教了谱曲的事?情,开始尝试自己谱曲,虽然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但她突然意识到,她很喜欢这种忙碌充实的感觉。

苦些累些,但突然有了无限可能,现在她已经很难想象整天待在后宅里,服侍公婆,安排家务的生活了,可在从前,她一直都以为女?只能这么过一辈?。

她过去的人生虽然被打了个粉碎,但未来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眼前,沈青葙觉得,这个结果并不算很坏。

她摇摇头,十分肯定地答道:“我不?寂寞。”

应长乐笑了下,道:“我是看不?大明白你。”

她慢慢饮了一口酒,瞧着席中说笑玩乐的人,压低了声音:“平时也就罢了,今日欢会,大家都在饮酒取乐,唯有你置身事?外,就连那两个人为你斗得死去活来,你都不看一眼,莫不是还在想着……”

沈青葙不?等她说出裴寂两个字,便已举杯致意,道:“我敬公主一杯。”

她当先饮了一口,应长乐笑了下,随意抿了一口,道:“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天底下这么多少年儿郎,难道就没有?能入你眼的么?”

沈青葙不?觉红了脸,道:“殿下说笑了。”

“呵。”应长乐轻笑一声,慢慢又饮了一口,“你也别总想着过去,你看这些男子们多看得开,听说这些天他们一直都约着在平康坊里走动,这些人当中只有两三个不曾娶亲,他们的妻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何曾妨碍他们在外头取乐?”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所?以么,女子该当学学男子这一点,休要?让那些规矩道?给束缚住了,自在取乐难道不?好么?你如今是自由身,又青春年少,何必弄得清心寡欲,像出家人一般?”

沈青葙脸上越发红了。这些日子与应长乐日渐熟稔,她能感觉到应长乐渐渐把她纳入自己人的圈?里,所?以这些离经叛道的话,也并不避讳向她说,但,总还是不一样的吧?沈青葙想,虽然她之前遭遇坎坷,但对于一个情字,总还是怀着一些憧憬,并不准备就这么放纵自己,胡乱过生活。

“好了,你脸皮未免太薄了些,说一句就这样。”应长乐见她羞得耳朵都是红的,嗤的一笑,“我不?说了,你连玉裴郎都看不?上,这些人,大约你也是真的看不?上。”

听见裴寂的名字,沈青葙微微缭乱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最初到公主府时,总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裴寂,让她心烦意乱,但两个月下来,她如今再听人说起时,更多是一种冷静平淡的态度。

那段过往她抹不掉,但,又能如何?即便背负着那段过往,她依旧能活下去,甚至,比从前活得更好。

她堵不住别人的嘴,但,她可以做到让自己不?在意,让自己跨过这个坎。

沈青葙拿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岔开了话题:“殿下,这些新科进?士在御前奏对之时,陛下都会问些什么题呢?”

应长乐道:“通常就是挨个问几句话,有?时候问几句书,有?时候问几句诗,无非是看看这些人模样如何,口齿如何,不?要?弄得有?辱朝廷体面罢了,不?过这阵子奚怒皆部又在边地生事?,所?以陛下这次便多问了该当如何应对,程与义就是因为这件事上回答得合了陛下的心,所?以才脱颖而出。”

沈青葙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应长乐果然对这些新科进?士很是关切,非但将各人的出身打听清楚,而且连御前应对时说了些什么,神武帝如何反应都了如指掌。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齐云缙乃至从前应长乐不?大看得上的康毕力,这阵子都经常出现在公主府,若是再加上这些未来的文官,那么武将文臣,眼看就要凑齐了,应长乐的用意是什么,昭然若揭……

将近日暮佳筵才散,车马逶迤,向着公主府驶去。

齐云缙策马伴在应长乐肩舆旁,回头看着沈青葙的车子,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应长乐早看见了,懒懒倚在隐囊上,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也是白看,我如今也是发现了,虽然娇滴滴的一个,却是心硬如铁呢。”

她似是有些累了,纤手微扬,霞色的衣袖微微遮住面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姿态越发懒散:“你若是为着别的也就罢了,若是为着她才往我这里跑,那还不?如早些歇了这个念头。”

此时夕阳如血,透过帘幕映在她脸颊上,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烟霞艳丽,还是她的容色更加艳丽,齐云缙心中突然一动,不?觉又靠近些,弯了腰向着她,低声道:“某来的勤,也只是想为公主效力罢了。”

他凑近时,那股子马匹混杂着干草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应长乐微微睁大点眼睛,睨他一眼,懒懒地重又半闭上,轻笑道:“是么?”

“是。”齐云缙声音低沉,平时的阴戾中突然夹杂了一丝热。

应长乐依旧斜倚着隐囊,漫不经心:“你能如何为我效力?”

“公主想要某如何,某便如何。”齐云缙鼻端嗅到一股子香气,是掺了豆蔻的郁金香,浓烈霸道,劈头盖脸的直往心里钻,忍不?住又向着她凑近了点。

应长乐察觉到了异样,撩起眼皮,带着点探究瞧着他,身子稍稍坐正些,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摇了摇,道:“你逾矩了。”

齐云缙低低一笑,果然向后退了些。

那股子马匹混杂干草的气味突然淡了,应长乐重又靠回到隐囊上,懒懒说道:“你难道每天里自己喂马去吗?身上一股子气味儿。”

“马这东西有灵性,亲手喂过的马,比人都牢靠,”齐云缙随手拍了拍身下乌骓马的脖?,神色一下?阴戾起来,“裴三手底下那个魏蟠,把某那匹破风砍伤了一条腿,害某不?得不?亲手杀了破风,那个贼军汉!”

应长乐自认识他以来,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外物流露出不同的情意,心中不觉对他有?了点新的认识,微闭着眼睛说道:“是沈青葙逃走那天吧?不?过你也没吃亏,我听说魏蟠被你一刀下去,半条胳膊都快废了。”

“裴三把他送去了太原军中,”齐云缙道,“不?然某早就取了他的性命!”

杜忠思虽然被贬官,但他在太原经营多年,如今接任河东节度副使的是他从前的心腹部下,所?以太原军中,算起来依旧是应琏的地盘,应长乐心里想着,道:“要?是你阿耶去了太原,不?就行了?”

齐云缙微微抬了眉,向着她又弯了腰,道:“我阿耶也想外放,不?过圣人似乎不?想让他走远。”

齐忠道权势虽大,但他所?领的都是禁军,日逐在京中打混,在神武帝眼皮子底下,又有?那么多王公贵族,哪儿比得上独霸一方的节度使自在?齐忠道早就想着外放了,只不过神武帝用惯了他,觉得他诸事都能办得合心意,所?以并不?准备让他走远。

应长乐艳丽的红唇微微翘起一点,向着齐云缙勾了勾手指头:“来。”

齐云缙连忙又凑近些,那股子郁金香气越发浓郁,扑得人心里都是热的,就听应长乐道:“你若是好好求一求我,我说不定能帮你说说看。”

齐云缙二?话不?说,立刻下马跪倒在肩舆前,沉声道:“臣祈请公主援手!”

肩舆并不曾停,霎时间便已将他撂在身后,齐云缙不?免扭头去看,只看见帘幕里隐约露出应长乐霞色的衣袂,转眼去得远了,再回头时,沈青葙的车子也正赶上来,门窗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就像是空无一人似的。

可她分明就坐在里面,躲着他。

齐云缙掀了下嘴角,眼睛看着沈青葙的车子越走越近,鼻端嗅到车轮扬起的尘土气,又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不?觉在车?走过的刹那低声叫她:“沈青葙。”

车也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好像听见车里有?些动静,然而那车?却毫不?停留的,骨碌碌驶过了他面前。

还真是,心肠硬得很,跟她模样全然不像。

齐云缙依旧跪着,眼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心里一时猜测着应长乐的意图,一时又想着沈青葙,又过许久,才见应长乐的婢女走来说道:“齐将军,公主叫你跟上。”

齐云缙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飞快地赶上,就见应长乐坐在帘中,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向他说道:“你倒是听话。”

齐云缙笑了下,道:“某一向很肯听公主的话。”

应长乐睨他一眼,道:“帮你阿耶说话不?难,只是,我有?什么好处?”

齐云缙早料到她会有?这一问,近些天来他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走,她有什么盘算他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便又凑得近些,透过帘幕看应长乐,道:“只要公主肯援手,阿耶与某从此都愿供公主驱使。”

应长乐也看着他,夕阳照在他半边脸上,麦色的皮肤镀着一层薄薄的金红,额头鼻尖有?点汗,有?点油气,又沾着点灰尘,总像是山野里撞出来的野兽,鲁莽危险,应长乐不?由得笑了下,道:“以后勤着点洗澡,身上臭得很。”

这一句话与之前说的全不相干,齐云缙由不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起眼皮看她,心里有?点莫名所?以:“是。”

应长乐看着他似懂非懂的神情,不?觉又笑了下,道:“走吧。”

前头的仪仗突然停了一下,很快又走起来,一个宦官从前头走过来,躬身道:“公主,裴县丞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晚9点还有一次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