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翌日一早,沈青葙如约前往香雪阁,宋飞琼早已将各项文书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她坐在素日办事的小厅里,手边放着一摞黄麻纸裁出的细条,一一向她交代:“这一摞是与各亲王府日常问讯、答谢的函件,这一摞是与各公主府的日常函件……”

每说完一项,便提笔写?下来,夹在文书第一页,一样样交代清楚后,又道:“这些函件都有旧例可循,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你先从这些入手,等办得熟练了,我?再教你办别的差事。”

各公主府中原是由家令统筹府中各项事务,统领府中僚属,但长乐公主府上一任家令因故卸任之后,应长乐并不曾任命新的家令,一直由宋飞琼代行其事,沈青葙猜度着,大约是因为家令照例当由男子担任,应长乐既然不想由宗正寺指一个她不信任的男人,便让宋飞琼做了这个实际的操控者。

近来宫中事多?,宋飞琼要参与筹划大事,手头这些琐碎事务自然要找人接手。

这边宋飞琼将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交代清楚,沈青葙又问了些不太明白的地方,等出门时婢女正在传早膳,邀云殿前人影一晃,齐云缙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翻领胡服,袍身织着大朵大朵的烫金团花图案,被清晨的日色一照,隐约有金光流动,此时他只随便挽了发髻,并不曾戴冠,胡服的襟口没有掩好,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一路敞到喉结下方,露出肌肉紧实的一片胸膛,沈青葙连忙转身,身后脚步声匆忙,齐云缙急急追了上来。

沈青葙只管飞快地往绛雪阁走,没等赶到路口,眼前光线一暗,齐云缙高大的身躯挡在了面前:“跑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许久不曾喝水,带着晨起的困倦,沈青葙一言不发地往他身侧一闪,想要躲过去,齐云缙立刻横身拦住,轻哼了一声:“一见某就跑,某能吃了你不成?”

夜儿见势不妙,连忙护到沈青葙身前,肃然道:“齐将军请自重!”

齐云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一把扯开了她。

夜儿趔趄着一连摔出去几步,小慈连忙去扶,沈青葙定定神,低声叱道:“休得无礼!”

齐云缙眯着眼睛盯着她,问道:“某前些天跟你说的话,你想好了不曾?”

沈青葙再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事,怔忪了片刻,突然有种荒唐可笑到了极点的感觉——他竟以为她会考虑?

沈青葙一言不发地后退两步,跟着从侧面绕出去,齐云缙立刻又拦住,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怎么,还?不曾想好?”

他随即听见了少女清晰娇嫩的声音:“我?不必想。”

齐云缙眉头向下一压,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怎么?”

“我?绝不会嫁给你。”沈青葙绷着脸,娇柔的容颜似覆着一层冰霜,“让开!”

齐云缙沉了脸:“沈青葙,不要以为你躲在这里某就没有法子……”

“齐将军,”翠娘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在身后响起,“公主请你随奴去浴殿洗漱。”

齐云缙悻悻地直起身,犹是不肯死心,临走时一回?头,沉声道:“沈青葙,你最好再想想!”

沈青葙一言不发,迈步离开。

邀云殿内,应长乐懒懒地歪在榻上,由着婢女用牙梳细细梳理她浓密的黑发,哂笑着说道:“原来上次他跟沈青葙说的是这事,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还?追着人问?”

宋飞琼也有点好笑,然而这话应长乐说得,她却是说不得的,便只道:“齐二郎太鲁莽了些,岂有这样求亲的?”

“他怎么会鲁莽?他聪明得很,很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应长乐虚虚拢住嘴,打?了个极浅的呵欠,道,“今儿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大事,”宋飞琼道,“公主连日辛苦,今天可以松快松快散散心。”

应长乐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收拾完时,早膳恰好摆好,就见齐云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过于浓黑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洇得团花胡服上一大片水迹,脸上的水也没擦干,有几滴顺着脸颊滑下来,划过利索的下颔线,划过咽喉,淌过锁骨,顺着麦色的胸膛一径钻进衣服里,看不见了。

应长乐收回目光,虚虚地倚着凭几,道:“怎么不把头发擦干,这么?一身水的就出来了?”

“风一吹就干了,管他做什么??”齐云缙瞅着边上一张食案应该是给他准备的,大咧咧地坐下来,一看满桌都是精致细巧的吃食,没什么?起伏的薄嘴唇一扯,笑问道,“有没有炙肉?”

“一大早起来就吃得这么?荤么?”应长乐笑了下,很快吩咐道,“让膳房做些炙肉,快些。”

她舀起一勺酥酪吃了,那酪浇着蜂蜜,滋味香浓,入口即化,抬眼见齐云缙并没有动筷,随口问道:“怎么,专等着炙肉么??”

“不是,”齐云缙拣了一个羊肉馅烤饼,也不用筷子,只用手指捏着咬了一口,咔嚓一声脆响,“刚才突然想起公主好像很喜欢上次那只白鹞,某那里还?有一只正在驯的,比献给陛下的那只略小些,不过也很机灵,公主要的话某让人送过来。”

他说话时雪白的牙齿间或一动,咬下一大口烤饼,嚼得咔嚓作响,明明是极不文雅的举止,但配上他那副目中无人的野气,反而分外协调,应长乐微微一笑,道:“行吧,左右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待会儿等你取了鹞子来,顺道找个地方试试吧。”

“这会子狐鹿都不够肥壮,等到了秋天,某陪公主去山上打?猎。”齐云缙伸手正要再去拿烤饼,忽地看见侍婢端着一盘炙肉进来了,连忙缩回手等着肉,随口说道,“靠南那一带有花豹,到时候某猎一只驯好了,公主打?猎时也能帮个手。”

说话时侍婢已经放下了炙肉,半扇烤得焦黄的羊排用刀子沿着骨头缝切成一条一条,撒着胡椒抹着盐豉,肉香扑鼻,齐云缙捏住骨头送进嘴里,雪白的牙齿咬住一扯,一整条肉都被扯下来,只在唇齿间一翻就不见了,随即当一声响,把光光的白骨丢进盘中。

这吃相,分明就是头野兽。应长乐笑起来,半真?半假道:“有你在,还?要什么?花豹?”

齐云缙低低一笑,随手在擦手软巾上抹了一把,跟着又抓起一根羊排,扯下一大口。

还?真?是,粗鲁得很。应长乐慢慢吃着酥酪,忽地想起某年随神武帝秋猎,到夜里到处点着火堆烧烤猎物,她偶一抬眼,正看见裴寂坐在火堆前,手里拿着一把银柄的小刀,一片片脔割着烤好的鹿肉,又慢慢送进口中。

那场合本是狩猎之后的狂欢,烧的木柴都是随地砍伐的枝叶,半湿半干,点着后烟熏火燎的,那些飞禽走兽洗剥时留下的毛羽血肉还?堆在不远处,更有粗鲁些的人吃醉了酒,手舞足蹈,大叫大笑地吵嚷,那样杂乱无序的夜里,唯有裴寂脱出了周遭的环境,握着那把冷光闪烁的银刀,硬是把茹毛饮血这种最粗鲁的事情,带出了最优雅的风姿。

应长乐有片刻的神往,跟着笑了下,心想,粗鲁也有粗鲁的好,至少眼前这人,不会像裴寂那样可厌,总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她慢慢吃完酥酪,接过侍婢递过的清水漱了口,一边伸手在盆中洗着,一边向宋飞琼说道:“你去安排一下,待会儿我与齐将军出去放鹰。”

齐云缙立刻便望了过来,应长乐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让沈青葙也一起去吧,我?说过的,要教她放鹰。”

半个时辰后,车马驶出公主府,沈青葙穿着应长乐着人送来的胡服男装,催马跟在应长乐身后,连日来总是绷得紧紧的精神,难得有一丝放松。

这是她第一次穿胡服,而且还?是男装,又是许久以来头一次外出,几处因素凑在一起,心情格外轻快。

这胡服裁剪得很合身,窄袖宽身,艳丽的色彩配上富有异域色彩的纹饰,与她平素的装扮全是两样,她纵然性子再沉稳,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娘子,眼见众人都在赶路并没有留意,不由地低了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满心好奇。

却在这时,远处马蹄声急,沈青葙抬头一看,齐云缙肩膀上架着一只白鹞,催着座下那匹高大的乌骓马,飞一般地冲了过来。

满心的欢喜顿时凝住,沈青葙连忙控马让到路边,默默跟上跟前前面的宋飞琼,齐云缙远远盯着她,忽地咧嘴一笑,跟着猛地抽了一鞭,乌骓马受了主人的示意,立刻四蹄翻飞,霎时间逼近了一大截,眼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在眼前,齐云缙笑意越深,探手入唇,突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等沈青葙闻声回?头时,白鹞已经闪着双翅直直向她冲了过来,沈青葙惊呼一声,催马想躲,下一息,白鹞碧澄澄的双眼突然拦在前面,沈青葙脱口又叫了一声,紧跟着胡服上烫金团花图案一闪,齐云缙追上来,伸出手臂又是一声唿哨,白鹞稳稳落在他臂上。

他低低的眉一抬,向她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怕?”

沈青葙一颗心咚咚乱跳,早见他一勒缰绳,乌骓马硬生生地掉了头,追上前面的队伍,齐云缙的笑声夹在马蹄声中一起传来:“公主,某把白鹞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齐云缙:成亲的事想好了吗?

沈青葙:呵呵。

应长乐: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