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
崔睦端坐榻上,神色肃然地看着崔白:“幸好方才张登仙不在,我已经将所有目睹的人全都关押了起来,你现在立刻赶去兴庆宫,趁着消息还没走漏出去,尽快将此事禀报陛下,记住,一定要说是殿下命你去的!”
崔白急急思索着,道:“此事的关键在于殿下未曾奉诏便擅自去探望杨夫人,只有我去传话怕是不行……”
崔睦打断了他:“陛下若是问起,你就说当时情况太紧急,是我担心皇嗣的安危,极力劝说殿下过去的,不要提殿下想去的事,你现在立刻去兴庆宫,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我会带着皇孙一道去向陛下谢罪。”
崔白吃了一惊,连忙劝阻:“良娣还在月子里,须得静养,小皇孙更是娇贵,万万不能受风受惊,此事交给臣来做吧!”
“不,单只你去,不够分量。”崔睦淡淡说道,“我和皇孙不算什么,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殿下,若是殿下出了事,我们谁都好不了。”
崔白还想再说,崔睦摆摆手?,道:“你快走,我还要去稳住张登仙,快走!”
崔白见她事事都筹划得妥当,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同时又有些替她不平,停顿一下才?叮嘱道:“你千万小心,若是身体支撑不住,千万不要勉强。”
“我自有分寸。”崔睦催促道,“快走!”
崔白匆匆走出去,到殿门口时正遇上匆匆赶来的张登仙,崔白不等他发问,立刻说道:“杨夫人那边出事了,良娣很担心皇嗣的安危,方才已经说服殿下前去探望。”
张登仙还没来得及回答,崔睦已经在里面叫他:“张内侍!”
张登仙只得撂下崔白,急急走了进?去。
崔白迈出殿门,忍不住回头一看,就见崔睦被宫女扶着站在殿中,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宦官,向张登仙说道:“这两个人私自议论前太子妃的事,惊动了殿下,请张内侍与我一道,审一审他们是否受人指使。”
崔白脚步一顿,不错,那两个人的确太可疑了,内府局接到消息也才?没多久,这两个品级不高的宦官怎么就恰好听说了,还恰好在应琏面前议论?可如果这两个人是故意,背后指使的人又是谁?
入夜时,裴寂依旧守在杨合昭宅院对面一座小院里等消息,郭锻才悄悄进?去那边哨探过,此时进来回禀道:“郎君,杨夫人已经用过潞王殿下送来的秘药,血止住了一些,御医局又新来了四个御医,正在全力救治,某听见里面说,孩子已经露了头。”
裴寂稍稍放下心来,又问道:“那两个背后议论的婆子呢?”
“出事后杨夫人的婢女就命人将她们捆了关在柴房里,方才某去看过,人还在里头。”郭锻道。
裴寂点点头,道:“你盯紧点,这两个人很可能是受人指使,等事情过后还要再好好审审。”
门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崔白压低了的声音响了起来:“无为?”
“我在。”裴寂答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
崔白带着兜帽遮着脸,风尘仆仆:“我刚从陛下那边回来,猜着你应该在这儿,果然。”
此处原是裴寂悄悄租下的,为的就是照应杨合昭,崔白之前来过几次,这会子取下兜帽,低声问道:“怎么样,杨夫人脱险了不曾?”
“还没有。”裴寂问道,“宫中怎么样了?”
“良娣把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方才带着小皇孙亲自去向陛下请罪,陛下看起来倒不像生气的模样,还吩咐御医局全力救治。”崔白在对面坐下,眉头锁得紧紧的,“只是殿下出来了这么久,也该亲自去向陛下请罪了,否则再拖下去,只怕又要出变故,无为,殿下来的时候你应该也在吧?为什么不拦住他?”
为什么不拦住他?裴寂想,他原是动过这个念头的,从大局考虑,拦下应琏,让他先去向神武帝请示才?是最妥当的办法,但他隔着门看见?应琏飞奔而来时,终于还是没有阻拦。
也许是被那一刻应琏不管不顾的神色震动了,也许,只是想起了自己当日追去南熏殿时的情形,感同身受罢了。
裴寂岔开?了话题:“我已经给高太师传了消息,太师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与殿下一道去向陛下请罪。”
“过来有什么用?只要杨夫人一时不曾脱险,殿下一时就不会走。”崔白少见?地有些烦躁,“枉费了良娣殚精竭虑为殿下考虑,真是!”
裴寂神色一凛,出言阻止:“子墨,此乃殿下家事,我等外臣,不得议论!”
崔白拧着眉毛,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裴寂看他一眼,突然有些疑心。崔白的反应太古怪了,他性子一向温和,极少因为急躁说什么不妥当的话,但这次,他似乎有些过于急躁了。
若是杨合昭出事,对于崔睦和她背后的崔家来说,似乎不是坏事……
一更鼓悠悠敲了起来,巡夜的不良人列队刚过,杨宅门前一阵人声响动,年迈的高昉被仆从搀扶着下了肩舆,几乎与此同时,郭锻闪身进?门:“郎君,崔舍人,杨夫人生了,是个小皇孙!”
崔白神色一变,居然也是皇孙?
裴寂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杨夫人呢?”
郭锻摇了摇头:“杨夫人拼尽力气才?生下孩子,如今失血太多,昏过去了,御医正在施救。”
“杨夫人不醒的话,殿下肯定不会走,”崔白站起身来,压不住的烦躁,“我与高太师一道进?去看看。”
裴寂一迟疑间,崔白已经推门出去了。
夜色越来越深,应琏紧紧握着杨合昭冰凉的手?,看着她毫无生机的脸,几乎要被懊悔愧疚压倒。
方才御医说过,她孕中多思多虑,身子一直不好,是以动了胎气之后才会如此凶险,应琏懊恼到了极点,他不该为着自己的安危丢下她不管的!太子之位算什么?没了太子之位他也能活,但这世上只有一个她,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阿昭,阿昭,”应琏几个时辰滴水未进,此时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白皮,一张口时嗓子也是哑的,几乎听不清楚,“你快醒醒,快醒醒,你看一眼我们的孩子,阿昭!”
杨合昭依旧一动不动,应琏含着眼泪看了眼孩子,那个瘦弱的像猫儿一样的男婴此时被乳母抱在怀里吃奶,因为早产,又因为母亲身体虚弱的缘故,此时他吮吸的动作十?分吃力,闭着眼睛吃一口停一下,全然使不上力的模样。
应琏心如刀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阿昭,求你了,你快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吧……”
“殿下,”高昉在屏风外面说道,“陛下已经等了多时,再不回去向陛下请罪的话,只怕事情要生变故。”
应琏充耳不闻,只管拿起温水化开?的秘药,一点点往杨合昭微微张开?的嘴里去喂。
“殿下,”高昉佝偻着身体站在屏风外面,满头白发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冷光,“一更已过,从收到消息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陛下一直都在等着回复……”
崔白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愤懑,声音激荡着开?了口:“殿下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夫人,为良娣,为两个刚出世的小皇孙考虑考虑!”
屏风里依旧没有回应,崔白想着崔睦苍白虚弱的容颜,想着她怀抱刚出生的孩子跪在神武帝面前请罪的情形,满腔愤激:“况且如今诸事不明,杨夫人为什么惊动胎气,那两个宦官为什么要把消息传到殿下耳朵里,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难道没人指使?他们正盼着殿下迷失心智,莽撞行事,殿下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应琏有一刹那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让他们如愿吧,他这个太子当得太窝囊,也太累了,还不如守着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下一息,崔白冷硬的声音撞进?耳朵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殿下若是出事,杨夫人拼着性命生下的小皇孙依旧保不住!”
应琏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乳母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头发稀疏柔软,泛着不健康的黄色,可崔睦生下的孩子却是一头浓密的黑发,这孩子太虚弱了啊。
应琏终于放开杨合昭,抖着手?从乳母手?里抱过孩子,仔细一看,孩子脸色是斑驳的红,比崔睦的孩子小了整整一圈,乍然离开?乳母的怀抱,只是茫然地吮着嘴,连哭都是无声——这孩子太弱了,稍微有点变故只怕就要出事,要想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他必须有能力维护他们母子。
平凡夫妻只是他的痴心妄想,注定是做不了的,一个失了圣心的太子,不会有好下场。
“玉河,”应琏叫过杨合昭的婢女,“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事立刻传信给我。”
他把孩子递还给乳母,重又握住杨合昭的手?,脸颊挨着她的脸颊,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阿昭,我得走了,你等着我,我会接你回家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昏迷中的杨合昭睫毛微微动了下,似是在向他回应。
应琏轻轻放开杨合昭,迈步走出屏风,向高昉和崔白说道:“随我入宫,向陛下谢罪!”
二更鼓响时,裴寂依旧在等着杨合昭的消息,郭锻闪身进?来,脸色有点难看:“郎君,那两个婆子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决定加更,存稿箱彻底空了,希望今晚能码出来明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