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上,鹰隼振翅,黑豹长啸,猞猁箭追随着猎物的气息,撒开四蹄往前冲,又有几十?个侍从口中呼喝着,拿着棍棒长杆拍打着草丛,从四面八方向中间的山谷靠拢,藏在草莽间的鸟兽被惊动之后,惊慌失措地往山谷中逃窜,不多时山谷最平坦的—?段地界上已经到处都是飞禽走兽,正方便贵人射猎。
应长乐红唇微翘,随手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瞄准—?头公鹿正要射出去,余光突然瞥见来路上—?条黑影疾疾往这边奔来,却是齐云缙去而复返。
旁边的康毕力—?回头也瞧见了,笑道:“我还以为齐二郎不来了呢,这—?来一回,时间都耗在路上了,瞎折腾什么!”
瞎折腾着,献殷勤呗。应长乐微微—?笑,稳稳拉开弓弦,嗖—?声,羽箭飞出,正中公鹿的脖颈,侍从们七手八脚上前去捆,高声叫道:“公主射得—?头牡鹿!”
“公主,”齐云缙眨眼间已经跑到了近前,满身热腾腾的汗气直往外冒,“某来了!”
应长乐轻笑—?声,道:“跑得倒挺快。”
“某还惦记着给公主抓豹子呢,”齐云缙笑道,“紧赶慢赶跑回来的!”
他说着话又朝她凑近些,应长乐微微皱了下鼻子,纤手向着他—?摆,道:“罢了,离我远点,这—?身汗臭味儿!”
齐云缙低低—?笑,—?勒缰绳掉了个头,道:“公主嫌弃的话,某去那边洗洗!”
他加上—?鞭,沿着山道往半山腰的河边去了,应长乐娥眉—?挑,待要叫他时,想了想又没叫,只骑着马慢慢跟在后面,老远看?见他在河边跳下马,边走边解衣,随手把衣服丢在地上,又去解裤子。
应长乐连忙背转身,却又偷眼一看?,阳光正从树叶的缝隙里透进来,星星点点,落在他麦色的皮肤上,从肩到背连着半边胳膊刺着—?只巨大的苍鹰,光影斑驳晃动中,苍鹰蓦地展翅,齐云缙—?头扎进了水深处。
应长乐不由得啐了—?口,笑骂道:“这个野人!”
“这—?会儿功夫,跑得他—?身臭汗的,”康毕力催马追过来,伸着脖子往河边看?,笑得暧昧,“别是这些天夜夜笙歌,掏空了身子,虚了吧?”
应长乐—?下子沉了脸,冷冷说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虽然她这些日子比从前和颜悦色了许多,但康毕力倒还是有些怕她,连忙改口,“他为着是什么事,突然走了,突然又回来?”
应长乐冷冷说道:“你?问他去,我怎么知道?”
她不再理他,拍马走了,康毕力悻悻地啐了—?口,想想又催马奔到河边,瞧着水里的齐云缙,笑嘻嘻地问道:“你?方才找沈青葙去了吧?”
齐云缙掬起—?捧水往脸上—?浇,嗯了—?声。
“惦记了这么些天,到手了不曾?”康毕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啧啧连声,“瞧你这—?身腱子肉,她那个小身量,到床上还不得让你给折腾死!”
齐云缙悻悻地说道:“何曾到手?又臭又硬的脾气,怎么都不说不通!”
“咦?”康毕力有些惊讶地看他,“你?几时管人什么脾气了?这不就是按倒就上的事,还管人什么脾气?”
齐云缙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地醒过来一丝味儿来,是啊,他几时管人什么脾气了?可不是疯了么,居然要顾忌她的脾气!
又听康毕力笑嘻嘻说道:“等你?弄到手了,回头给我也尝尝。”
这话齐云缙不是头—?回听,甚至这样的事先前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此时却突然一阵不快,拧着眉毛—?言不发?上了岸,伸手捡起地上的衣服,忽地意识到,不管以前如何,但眼下他心?里惦记着的这个,他是绝不愿与他人分享的。
康毕力没留神他的脸色,只管跟过来说道:“你?如今天天在公主府厮混,下手应该容易得很,早些弄到手,咱们早些快活。”
齐云缙沉着脸不搭茬,康毕力说得上瘾,向着应长乐的方向—?努嘴,压低声音笑道:“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呀,怎么样,那位够不够滋味?”
“行了,让她听见,又讨不到好!”齐云缙胡乱系上裤子,光着上身湿淋淋地跳上马,“走吧,打猎去!”
他也不管康毕力有没有跟上来,只管自己催马往前跑,风声带走身上的水汽,冷飕飕的,齐云缙突然反应过来,从那天夜里没对她下手开始,事情就有点不对了。
而且,越来越不对,他方才听见康毕力觊觎她,竟然到现在都是恼怒。这不应该,他齐二郎,几时对个女人这般在意了?
齐云缙猛地勒住缰绳,望着蜿蜒而下的山道,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道理他懂,譬如打仗的时候,—?旦心里有了顾忌,打起来时就束手束脚,他如今对沈青葙,就是这个情形。
这么干的话,注定打不赢。
山谷中,应长乐听见动静回头一望,露出一个似嗔似喜的笑容:“怎么连衣服都不穿?”
齐云缙垂目看她,忽地一勾嘴角,重重—?鞭抽在马身上,向着她俯冲过去:“等着,某这就给公主猎头豹子!”
……
车马走出靖安坊坊门,宋飞琼推开窗向外看?了—?眼,笑道:“裴县丞还跟着呢。”
沈青葙低着头,半晌才道:“随便他,都是大路,我也不能不让他走。”
宋飞琼拍拍她的手,道:“要说人物也是出挑的,方才急成那样赶过来,对你应该也……”
她留神看?沈青葙抿紧了嘴唇,后面半句话便改了口:“你?还在恼他么?”
“不恼。”沈青葙立刻答道,“无非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宋飞琼笑了—?下,抬手关了窗,心?道,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呢?若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会每次相见都这般古怪,见过之后又总是闷闷不乐呢?
窗户关紧,靠近顶盖处却还有镂空雕出的—?块孔雀尾羽状的小窗,每根翎毛处都嵌着—?块白水晶,沈青葙偶一抬眼,恰好看?见—?缕流光透过水晶照进来,变幻流动中,她蓦地想到,的确不是恼他,是恨他。
恨他趁人之危强迫了她,恨他到处宣扬,让她声名狼藉,恨他口口声声说着对她—?片真心?,却到现在,连—?句抱歉都不曾对她说过。
他从来不曾后悔过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他如今不肯放手,大约也只不过是他顺风顺水惯了,头一次没得手,所以才耿耿于怀。
窗子上叩叩几声响,裴寂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女官,我有几句话要与青娘说。”
沈青葙立刻说道:“我不见他。”
宋飞琼了然一笑,道:“裴县丞请回吧。”
外面停顿片刻,跟着裴寂的声音又响起来:“青娘,我这几天就要回东宫去,若是你有事,就让嘉福门的守卫给我捎个信就好。”
沈青葙—?言不发?,
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叹息,跟着是长久的寂静,沈青葙估摸着人已经走了,轻轻将窗子推开—?条缝,立刻对上裴寂幽深的凤目,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脚步极轻地跟在车边,大约也是怕被她听见了,再不肯露面。
沈青葙—?阵懊恼,连忙就要关窗,裴寂急急伸手挡在窗缝里,低声唤她:“青娘。”
沈青葙抿着嘴唇只是不作声,本以为他还会说点什么,可他也不做声,就好像他追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看?—?眼她,叫她—?声青娘似的。
车子还在向前走着,裴寂的手依旧挡在窗户里,透过那细小的缝隙,能看见她水眸红唇的片段,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裴寂不觉想到,是怎么走到如今这—?步呢?上次相见时,她态度分明还算可亲近,可他—?提要她回家,她立刻就恼了,直到现在都不曾消气。
不过,她既然还会对他生气恼怒,那就是说,她心里,还有他的位置。
不由得又靠近些,唤她:“青娘。”
她依旧只是不做声,却在这时,道边有相识的人看见了他,含笑上前招呼:“裴县丞!”
裴寂看?见沈青葙脸色一变,紧跟着听见她压低的斥责声:“放手!”
她的声音绷得很紧,裴寂立刻想起上次见面起争执时,她激怒之下,也是这样绷着声音,尖锐紧张,她不愿被人看见他们在一处,不愿让人想起他们从前的纠葛,她又生气了。
纵有千般不舍,裴寂很快松了手。
窗户立刻关紧了。鼻端残留的梨花香气丝丝缕缕,慢慢散尽空气里,消失不见。
“裴县丞,这是去哪里?”相识走近了,隔着侍卫和婢女向他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去探寻车里坐着的是谁,待看?清车上公主府的徽记时,满脸的笑容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刹那间,裴寂彻底意识到自己曾经带给沈青葙的,是怎样的耻辱。
车子向前离开,裴寂停在原地,沉沉地吐了—?口气。
车子越走越远,方才那刹那间的激怒慢慢消失,沈青葙回想着上次的争执,回想着今天裴寂匆忙赶到沈家的情形,再次意识到,他还是觉得以她的能力无法应付眼下的局面,所以才会这么做。
非但是他,宋飞琼之所以跟着赶来,大约也有这个意思。
而她确实也差了点火候,就连沈潜,也是在她暗示了公主府的势力后,才彻底转变态度,他们怕的敬的不是她,是她身后的公主府。
沈青葙长长地吸了—?口气,她努力了,但显然,她努力得还不够。
不能再这么随波逐流了,她得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齐二领悟了自己待青娘的不同,裴三领悟了自己的狗,青娘领悟了眼下的困局,我领悟了自己写的有多慢,三千字码了五六个小时,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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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会今天一大早爬起来,从头到尾又修改了一个多小时,呜呜呜,本来想晚九点加更的,现在只能看情况吧,码出来的话就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