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看向被徐莳亲自招呼的小娘子,沈青葙跟着望过去,就见那个挽着高髻,穿天水碧色衫子,系着梨花色六幅裙的秀美女子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向徐莳福身行礼,道:“见过徐才人。”

“那是崔家十七娘,闺字是‘纨素既已成?’的一个纨字。”杨乐眉低声提醒道。

沈青葙这才反应过来是崔白的妹妹,细看果然与崔白有五六分相似,又想起那日在梨园中应琏曾经说过,徐莳是崔睦的表妹,崔纨与崔睦既然是同族的堂姐妹,那么算下来与徐莳也应该算是表姐妹,看徐莳方才与崔纨打招呼时的亲昵模样,两个人应该十分?熟识了。

果然紧跟着就见徐莳向崔纨嗔道:“你?又来!你?我?既是姐妹又是同门,叫什么才人?我?好容易出宫松快松快,你?偏又弄这些繁文缛节!”

又见崔纨笑着道:“你?让我先行公礼,我?们再论私交好不好?”

她福了一福站起身来,果然改了口:“莳姐姐一向安好?”

“我?好得很?,就是整天出不来,怪闷的慌。”徐莳一手挽着郑蕴,一手拉过崔纨,笑微微地正要走时,忽然在人丛里看见了沈青葙,不由得咦了一声,道,“沈娘子怎么也来了?”

无数道目光霎时间又都看向沈青葙,沈青葙连忙福身行礼,郑蕴解释道:“十一娘近来也跟着我?习字。”

“是吗?真是好巧呀!”徐莳笑着向沈青葙颔首致意,道,“好久不曾见你?,听说你?这阵子常去惠妃那里帮她排练曲子,我?也想请你?去看看曲谱呢,改天也去我的飞仙殿坐坐吧。”

她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外面遇见了相识的人便随口这么一说,可这话听在在场众人耳朵里,滋味却各是不同。

狄一娘这种心思?深的,不免觉得她是故意说出来抬举沈青葙,都在暗自揣测两人交情究竟如何;蒋慈这些清高自命的,不免觉得沈青葙声名狼藉之外又要攀附权势,心中越发鄙夷;那些事不关己,随波逐流的,听说沈青葙竟与宫中两位最炙手可热的后妃都如此熟稔,不免好奇疑惑;更有几?个心热名利的,已经开始默默盘算到底应该继续冷淡,还是与她结交。

一时之间,一张张娇美的芙蓉面下心思?各异,就连徐莳的笑语声掩在其中,都好像不似方才那么轻快,唯有沈青葙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优雅得体的步态,跟在人群最后,慢慢向院中走去。

崔纨跟在徐莳身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沈青葙不知道她曾差点嫁给裴寂,但她对沈青葙与裴寂的纠葛却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所以从沈青葙一进门,崔纨就悄悄在观察她,可一直到如今,还是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似乎很是柔弱,但敢在这种情况下到这个场合来,没有相当的胆识魄力,必定是做不到的。崔纨自忖若是落在这个境地,只怕未必那么容易摆脱困境,又能迅速找到一席之地,她虽然认识一些性格坚毅的女子,比如郑蕴,比如狄一娘,但像沈青葙这般看起来柔弱,实则极有主见,坚韧如同蒲苇的,崔纨是头一次看见。

一刹那间,崔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裴寂会一心一意,而自家哥哥也从不曾说过沈青葙半个字不好,反而说是裴寂行差步错,实在是这样的人,天然便让人心生怜惜,又怎么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呢?

崔纨不由得轻轻拉了下徐莳的手,示意她去看那群明显把沈青葙隔在外面的小娘子们,徐莳猫儿似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好奇,很?快又盛满了笑意。

在堂中落座后,狄一娘亲手奉上菊寿万福图,朗声道:“徐才人,这是我亲手绣来为郑师恭贺芳辰的,还想请诸位同门各自题写几?个寿字,凑成?一副百寿图,难得才人来了,请才人头一个落笔吧。”

“这怎么成??”徐莳笑盈盈地推辞道,“我?入门晚,上面还有那么多师姐呢,无论如何也不敢做这头一个呀。”

狄一娘微微一笑,道:“才人要是不敢的话,那我们就更不敢了。”

众人忙也跟着狄一娘一道推举徐莳,徐莳百般推辞不过,也知道在场众人中唯有自己身份最高,是该牵这个头的,她原也不是扭捏的人,便道:“好,那么,我?就厚着脸皮先献丑了!”

沈青葙坐在末位上,隔着小娘子们色彩缤纷的衫袖,能看见徐莳接过麟管呈上的笔墨,侧脸低头,提笔在红绢上开始书写。她侧面的线条格外流畅,像一支曲调欢快的乐章,从额头到下巴,轻快流丽地走下来,带着微妙软和的肉感,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亲近。

沈青葙蓦地想起某次无意中听见应长乐向宋飞琼说道,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喜欢徐才人那种软乎乎的小玩意儿,跟小猫小狗似的,时刻都能放在手心里捏着揉着。

这评价虽然十分?无礼,可此时徐莳那张天然含笑的脸在明亮的光线里映出些微而淡的绒毛,沈青葙竟觉得这评价有几?分?抓住了实质,眼前的徐莳的确有这种类似小兽的,引人亲近的可爱气质。

正在胡思乱想时,徐莳已经写好了,麟管用一块软巾蒙上去轻轻吸干了墨,同着另一个侍婢一道举起红绢,沈青葙定睛一看,徐莳写的是一个漂亮的小楷寿字,虽不见得功力如何深厚,但笔致十分?妩媚漂亮,耳边早听得众人七嘴八舌赞扬起来,沈青葙连忙也跟着赞了几?声好。

徐莳便向郑蕴问道:“阿师,我?写的好不好?”

“好。”郑蕴含笑点头,“看来一直有在练,并没有丢下。”

徐莳嫣然一笑,恍然竟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我?隔两三天就要写一篇字,从不曾丢下过的阿师!”

徐莳写完后,跟着便是狄一娘,她是左右手同时书写,而且是楷书、梅花篆字和魏碑三种字体,左右手写出的字两两相对列下来,几?乎是字帖般的标准,沈青葙由衷地赞了一声好,心知没有十数年的苦练,怎么也不可能做不到这个程度,有这般韧性和悟性,也就难怪狄一娘能在英国公府立于不败之地了。

接下来众人也都写了,功力深的多写几?种字体,自觉一般的便藏拙少写,沈青葙不肯与人争先,只安稳做最后一个,杨乐眉写完后正好有了九十七个寿字,沈青葙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毛笔,正要向砚台里蘸墨,立刻觉察到许多目光都盯了过来。

狄一娘是探究审视的,徐莳是好奇的,崔纨是不露声色,还有杨乐眉的担忧,沈青葙且不蘸墨,只抬眼极快地将众人掠了一遍,余光里看见蒋慈傲然独坐,满脸都是不赞同。

越是如此,她倒越是要好好写呢。

蘸墨提笔,凝神悬腕,墨色浓淡之间,一个工楷的寿字很?快出现在红绢上,乍一看四?平八稳,细看却是工整中透着挺拔,又有几?分?秀逸的韵致,狄一娘是识货的,审视中不觉便带了点柔和。

“再写一个吧。”郑蕴温声说道。

沈青葙没有推辞,看看红绢上只有中间和右下角各有一块空白,便再次蘸墨,在右下角一气呵成,写了一个草书的寿字,她练的本就是行草,积累比楷书要加深厚,此时这个寿字龙飞凤舞,狂放中又有女子特有的柔美,刚一停笔,徐莳便赞道:“哎呀,你?竟然能写草书?实在太难得了!”

堂中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草书原是最考验人的,笔力、气势、心胸缺了一样,就极容易变成?画虎类犬,这些小娘子们就算不如狄一娘内行,也能看出这字写得不凡,一时间惊讶、疑惑、赞叹各自有之,也有那些心胸狭窄的,怨愤沈青葙抢了风头,不免又在心里添上一笔。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便要凑成?百字,狄一娘见沈青葙依旧拿着笔,还道她要仗着才学逞能,连这最后一个字也要揽下,正要开口时,却见她双手将毛笔奉给郑蕴,恭敬说道:“这第一百个字,请郑师写吧。”

狄一娘便是一顿,既意外她如此得体,又有些遗憾自己的打?算被她抢先说出,就见徐莳一拍手,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呢,譬如盖宝塔浮屠,最后的塔尖才是最最紧要的,唯有阿师来写这第一百个字才最恰当!”

郑蕴含笑接过毛笔,在最中间的空白处落笔,留下一个极富丽的寿字,为百寿图做了一个完满的收束。

麟管立刻拿出去装裱,狄一娘弄这块红绢时原本就为装裱留好了位置,郑氏诗书之家,装裱自有秘法专人,待到饮宴过半,众人闲坐说话时,百寿图也装裱好了,郑蕴亲手挂在堂中最显眼的位置,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师,”徐莳见她高兴,连忙凑趣说道,“眼下既然有好酒,要么想个什么玩意儿热闹热闹?”

“要么行酒令?”崔纨道,“便是时下的回波辞,每人一首,说不出的罚酒一杯。”

“不好,你?知道我?不擅长作诗,”徐莳笑着摇头否决,“还是击鼓传花吧,鼓停时花在谁手里,谁就要献一样拿手的东西,或诗或画,或猜谜或歌舞,怎么都好。”

“好,”郑蕴有了几?杯酒,此时心情轻快,一口答应下来,“就是这样吧!”

她亲手去折了一支芍药,堂下原有乐工在奏乐,此时背转身打?鼓,便从郑蕴开始传花,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地笑闹着,眼看那花传过一圈再回到郑蕴手中时,鼓声恰恰停了。

沈青葙微微一笑,看来,是早就安排过了,这开局第一个,自然是郑蕴。

郑蕴也不推辞,低声向麟管说了一句,麟管很快出去,不多时走回来,手里却捧着一支画雀弓,沈青葙惊讶起来,就见郑蕴伸手拿过,走到门前道:“为师要射垂花门上第二个门柱。”

此处离垂花门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沈青葙不由自主便站起身,引颈张望,众多小娘子们也都纷纷离座去看,就见郑蕴拉满弓弦,微闭了左眼,嗖一声,羽箭飞出,正正好射中第二个门柱。

“好!”沈青葙脱口赞道。

紧跟着便是小娘子们娇声赞扬,郑蕴收弓在怀,笑道:“多年没练手,还好不曾生疏了。”

接下来再传,不出所料便落在徐莳手里,说了个谜语,第三个是狄一娘,作?了一首诗,接下来又有许多人拿到花,多是作诗作?画。

沈青葙自忖诗画上没有急才,谜语更不擅长,况且方才写寿字已经招人耳目,此时便想混过去,谁知拿到芍药,鼓声便立刻停住,也只得起身,含笑说道:“我?所擅长的唯有琵琶,献丑了。”

麟管早送上一只琵琶,献寿乐是现成?的,沈青葙纤手一拨,乐声淙淙流出,众人都听说过她琵琶弹得好,但极少有人听过,此时亲耳聆听,都觉得传言不虚,比方才乐工弹得不知道高明多少倍,因此沈青葙刚一弹完,杨乐眉头一个鼓掌,又有几?个性子和善的小娘子跟着出声赞扬,一片热闹中唯有蒋慈冷冷说道:“便是弹得再好,也无非是乐舞末技,优伶所为,有什么可炫耀的?”

沈青葙还没说话,徐莳先已抿嘴一笑,道:“蒋妹妹这话说的,我?当初也是一舞落梅得了陛下夸赞,得封才人,莫非蒋妹妹觉得,我?也是优伶之属?”

她虽然善舞,但方才为了避嫌,只说了谜语,并没有跳舞,是以蒋慈一时忘了,此时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谢罪:“儿不敢!儿一时失言,请才人见谅!”

徐莳也不说是否饶她,只笑吟吟道:“十一娘的琵琶曾得陛下亲口夸赞,道她技艺超群,前途不可限量,难道你?觉得,她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向你?炫耀吗?”

沈青葙生性不爱张扬,是以当日在梨园连胜两场,得神武帝亲口夸赞的事极少对人说过,堂中大部分人,甚至郑蕴都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唯独狄一娘此前便知道此事,点头道:“不错,我?也听国公说过此事,当日长乐公主与潞王赌赛,沈娘子以琵琶出战,连胜两场,得陛下亲口判胜,亲口夸赞。”

徐莳不可能撒谎,狄一娘更不可能撒谎,此事经她们两个一说,自然确凿无疑,堂中人惊讶感叹之余,不觉都收起了轻视之心,杨乐眉又惊又喜,看着蒋慈向沈青葙说道:“姐姐也太谦和了,这样合族光辉的荣耀,连我?都不曾听你提起过,今日回去,我?一定告诉阿翁,在族谱中记上这笔!”

蒋慈一张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却又不服气,只是暗自在心里不平。

郑蕴的目光缓缓看过堂中诸位弟子,沉声道:“世上诸般技艺,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譬如乐舞,譬如书法,都是情思?寄托,愉悦身心,若是去分?高低贵贱,未免就落了下乘。”

众人见她发话,连忙都起身聆听,蒋慈低着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余光中只看见沈青葙依旧站在末位,风姿优美,如翠竹如花信,脸上带着宠辱不惊的微笑,是她难以企及的平和冲淡。

郑蕴的目光停在蒋慈身上,声音严厉起来:“你?们投在我门下,我?希望你?们能够摒除凡俗之见,善待同门,不然,就不要再说是我的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码了个大肥章,累死我了!感谢在2021-05-0309:00:38~2021-05-1009: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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