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过午之后,气温越来越高,宴席上酒已饮至半酣,丝竹管弦之音转而变成柔媚,一队舞姬手持荷花走?进?厅中,裁成荷叶状的深碧色舞衣十分清凉,上面露着香肩玉臂,中间?是一段雪白细软的腰肢,下面隐约露出小腿的一截,赤足上系着小小的金铃,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时?,细细的金链落在细细的脚踝上,那不及小指甲一半大的金铃便夹杂在乐声中发?出破冰碎玉般的轻响,叮铃,叮铃,叮铃。

此时?四面的珠帘都高高卷起,厅前湖面上带着荷花香气的微风丝丝缕缕吹进?堂中,舞姬粉面如莲,玉臂似藕,分明是清凉至极的装束,却看得人心头越来越热。

应珏已经?饮尽了第四壶玉薤,从眼皮到?两腮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绯红,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像要滴出水一般,瞧着内中腰肢最细最软的舞姬,笑?吟吟说道:“七妹府中的舞姬,似乎又换了新人?”

应长乐酒量极好,虽然饮得与他差不多少,可?除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此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名舞姬,微微一笑?:“秋娘,去给?潞王斟一杯酒。”

那细腰舞姬秋娘连忙出列,跪坐在应珏座前,双手拿起酒壶正?要斟上时?,应珏带着酒意也握住了酒壶,男人灼热的手霎时?间?覆上她的,秋娘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应长乐,应长乐唇边带着幽微的笑?意,只是慢慢地抿着酒。

秋娘便低了头,轻声道:“殿下。”

应珏向着她俯身,带着酒香的呼吸扑上来,低低的笑?:“你唤作秋娘?名字很好听。”

他松开她的手,却又搭上她裸露在外的细腰,轻轻一勾,便将人带到?了榻上,半偎半抱着,拿着她的手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秋娘含羞带怯地笑?了起来,又唤了声:“殿下。”

乐声在此时?变成入骨缠绵,舞姬们柔软的腰肢款款摇摆,手持荷花轻盈旋转,本?就软而薄的舞衣随之飞扬起来,一时?间?竟分不出是花更?娇媚,还?是人更?妖娆,就连坐在应长乐身边的慕九郎,也忍不住偷眼去看。

应长乐心中鄙夷,抬眼望时?,满座之中,唯有?裴寂神色不变,从颈到?肩到?腰,端成一笔挺直的线条,幽深凤目似乎在看舞蹈,又似乎透过这些舞姬看向虚空,完全脱出了周遭暧昧的气氛,如青松翠竹,轩轩韶举。

果然是玉裴郎呢,郎心如铁,只为?一人动摇。应长乐慢慢抿了一口玉薤,半真半假说道:“玉裴郎,众人皆醉,唯你独醒,有?什么趣味?”

裴寂闻声看向她,微一欠身:“臣不善饮酒,请殿下见谅。”

“是不善饮酒,还?是嫌我这里的酒不好,不想喝?”应长乐道。

“实是不善饮酒。”裴寂道。

“七妹要想让他喝酒的话,我给?你出个主意,”应珏此时?已经?将秋娘整个搂进?了怀里,一脸促狭的笑?,“让沈娘子?来……”

“殿下慎言!”裴寂急急打断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动摇,“殿下与臣玩笑?没什么,只别连累了沈娘子?清誉。”

“咦,”应珏诧异起来,原本?他并不介意把他和沈青葙相提并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说?”

应长乐轻笑?一声放下了酒杯,懒懒向凭几?上一靠,一双美目半开半合,看住裴寂:“说实话裴寂,有?时?候我实在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

裴寂也看着她,神色恢复了平静:“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那天沈青葙去给?郑蕴贺寿的事我听人说过,徐才人帮她说了话,才让她一举成名,不过,”应长乐美目中光影浮动,阴晴不定,“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日我与五哥赌赛之时?,徐才人并不在场,陛下夸赞沈青葙的话,她一句也不曾听见过。”

裴寂的声音沉静如古井无波:“也许徐才人是听陛下说的。”

“也许吧,不过,我倒是觉得另一种可?能更?大些,”应长乐笑?笑?地睨着他,“是你请托徐才人,为?沈青葙扬名。”

裴寂迎着她犀利的目光,神色自若:“公主说笑?了,宫禁森严,内外有?别,臣不敢擅自请托才人。”

应长乐细细瞧着他,此时?日色明亮,映出他长眉凤目,风姿优雅得如同光风霁月一般,连带着他的话,似乎也像是真的,但,应长乐不信。

她依旧靠着凭几?,慵懒无赖:“也许是你请托,也许是通过崔良娣,内里究竟如何,谁知道呢?”

应珏笑?起来,看向裴寂:“无为?,真有?此事?”

“无有?。”裴寂依旧否认。

应长乐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又道:“再有?就是,此事传得太快了,固然杨家一直在宣扬,但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不至于一个月不到?,就传得上上下下全都知道,这种散布消息的事,街坊间?的武侯和不良人最是方便做,而玉裴郎,曾是万年县丞,他们的顶头上司。”

裴寂只道:“公主多心了,臣实不曾做过。”

“放心,我不会告诉沈青葙。”应长乐笑?了起来,“不过也许,你反而盼着我告诉她呢?”

诱饵似在眼前一闪,裴寂眼睫微动,随即定住了心神:“臣并不曾做过,自然不希望公主告诉她。”

“你坚持不认,我没有?证据,当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应长乐嘴上说着话,一双眼紧紧盯着裴寂,能发?现他下颌的线条不易觉察地紧了点,随即又恢复原样,沉声道:“臣明白。”

这个人,可?真是跟她自己,跟她熟悉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分明处在种种欲望都最强烈的宫闱之中,却丝毫不肯沾染尘俗气,不过,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要拖他下水,沾染他玷.污他,让他与她一道沉沦,同流合污。

应长乐微微坐直了身子?,语声讥诮:“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她走?的越高,你再想得到?她,就越发?没有?可?能么?”

似是突然被戳中痛处,心里生出迟钝的疼,裴寂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酒杯,却发?现银杯已空,连忙缩回了手。

这一刹那的异样,已经?被应长乐窥见了端倪,立刻吩咐道:“豆蔻,给?裴舍人添酒。”

舞姬中最娇柔的一个应声走?出队列,跪坐在裴寂面前,双手把盏斟满一杯,又双手奉到?他面前。

慕九郎心领神会,凑在应长乐耳边,声音不高不低:“我怎么瞧着,豆蔻生得有?几?分像沈娘子??”

裴寂垂目看着杯中酒,酒面澄澈,倒映出眼前女子?的弯眉红唇,一双水滴滴的鹿眼柔弱纯净,同样是让人望而生怜的模样。

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像她,也绝不会有?人像她,应长乐这番试探,注定是白费。

“裴舍人请饮酒。”豆蔻仰着脸看他,声音里带着不由自主的爱慕,眼前的男子?如玉树如庭兰,温雅俊美,唯独却不肯分给?她一丁点儿关注,让人黯然神伤,那双湿漉漉的鹿眼轻轻眨着,下一息便似要落泪。

“瞧这可?怜样儿,无为?,”应珏笑?吟吟道,“你就喝了吧。”

裴寂微微一哂,向他说道:“殿下恕罪,臣不善饮酒。”

豆蔻一阵失望,膝行着向他又靠近些,软软叫他:“舍人……”

裴寂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疏离冷淡,豆蔻心里一凉,耳边听见了应长乐的声音:“玉简,你来劝劝裴舍人。”

又一名舞姬应声出列,薄薄的舞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柔弱无骨,丰若有?余,她挨着豆蔻跪坐下来,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奉向裴寂,柔声道:“请裴舍人饮了这杯吧。”

“是呀舍人,”豆蔻软软地跟着开口,“请饮一杯吧!”

她半边身子?都倾向裴寂,如泣如诉,软语相求,可?依旧没有?得到?半分怜惜,只能听见他语声平淡的拒绝:“公主恕罪,臣不善饮酒。”

应珏看看裴寂,又看看应长乐,笑?得意味深长:“七妹,你知道他是个老古板,还?是饶过他吧!”

厅外忽地传来一声嘲笑?:“恐怕不是古板,是不行吧!”

高大的身躯蓦地出现在门外,齐云缙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阴鸷的目光在裴寂身上一顿,随即转向应长乐,咧嘴一笑?:“公主,某回来了!”

他逆光站着,身后是明亮的日色,头脸却藏在阴影里,似暗中窥探的猛兽,应长乐嗅到?了那股子?久违的干草混合马匹的味道,心头无端便是一阵松快,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才刚到?,还?没来得及去向陛下交差,先赶过来探望公主。”齐云缙大咧咧地向她身边一坐,手中拿着的马鞭丢出去,看似无意,却正?好砸在慕九郎脸上。

慕九郎哎哟一声捂住脸,愤愤然脱口叫道:“公主,你看他!”

应长乐淡淡一笑?,却不发?话,慕九郎盯着齐云缙横了一眼,却也不得不作罢。

齐云缙嘴角勾起的幅度越发?深了,阴鸷的目光向豆蔻和玉简身上一停,忽地说道:“连劝酒都不会,这种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玉简和豆蔻不约而同地颤抖一下,呼吸也跟着艰难起来。

应长乐唇边含笑?,悠悠说道:“怎么,我府里的人,什么时?候由得你发?落了?”

齐云缙并不在意她的责备,只勾着唇,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裴寂心中一动,待要留神去听,乐声却在这时?忽地一急,掩住了齐云缙的语声,只看见应长乐的笑?容越发?轻快,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忽地吩咐道:“都去向裴舍人劝酒,裴舍人饮了,你们有?赏,裴舍人若是不饮,你们就去领罚吧。”

几?乎连片刻都不曾迟疑,一队舞姬齐齐涌向裴寂,一时?间?粉面红唇萦绕四周,衣香体香扑面而来,将裴寂团团围住。

“裴舍人,”豆蔻想着府中森严的法度,捧着银杯的双手不自觉便颤抖起来,“奴等真心献酒,请舍人怜惜。”

裴寂无声叹息。也许应长乐只是说说,也许她并不会真的惩罚这些舞姬,但他不能赌。

说到?底,这些女子?也无非是工具,受他连累而已。

“裴舍人。”豆蔻又唤一声,笑?容背后,声音凄楚。

裴寂不再坚持,伸出两根手指,一上一下搭在酒杯上,避开她的手,将银杯接过,跟着一饮而尽。

放下杯时?,目光正?对上踏进?厅中的沈青葙,她眉尖微蹙,很快转过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齐云缙:饶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