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千秋节前三天,阿史那思所带使团的底细终于全部摸清,应长乐一手?拉着惠妃,一手?拉着神武帝,笑语晏晏:“阿耶,阿娘,那使团里几个奚人无非也就会些歌舞弹唱,番邦野人,能有什么好玩意儿?不过那个阿史那思自己,倒是藏了一手?,阿耶猜猜是什么?”
“莫不是他也会什么玩意儿?”神武帝笑着说道,“这荒僻之地的奚人,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儿?”
应长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他?有一把铁弦琵琶。”
“铁弦琵琶?”惠妃惊讶地看向神武帝,“我弹了这么些年琵琶,还从不曾听说过有什么铁弦琵琶。”
神武帝的神色不由得严肃了一些,追问道:“什么样的铁弦琵琶?”
“白玉为槽,玄铁做弦,铁拨弹奏,据说奚怒皆国中,只有阿史那思一人能弹奏,号称冠绝天下。”应长乐道,“我看?了一眼,那铁弦似乎很沉,怕是不好弹奏。”
神武帝轻哼一声:“看?来,这奚人是想用这东西压倒朕了,这东西既是他的绝技,想必藏得十分严实,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应长乐想起当时的情形,咯咯一笑:“我听说阿耶想探他?们的老底,就让齐云缙弄了许多臭虫放进阿史那思屋里,那奚人被咬得大半夜光着身子就跑出去了!我又?让人混在仆人里把他?屋里的东西翻乱,他?回来后怕琵琶有闪失,亲手打?开秘藏的箱笼去检查,我才看?见了这把铁弦琵琶。”
她越想越好笑,怎么都停不下来:“阿耶是没看?见,阿史那思直到现在满头满脸都还是红包呢!”
神武帝笑了下,忽地问道:“长乐,阿耶听说,你近来跟齐云缙来往很是密切?”
应长乐含笑看?他?:“他?近来是经常往我那里去。”
“你到底是女儿家,行事还是收敛些吧,”神武帝道,“没得让人背后议论你。”
应长乐笑了笑,幽幽说道:“五哥府中那么多?美姬,冬天里暖手?暖脚都要用美貌女子,阿耶怎么不说他?”
“长乐,”惠妃笑着打?断她,“你阿耶也是为你好,快别胡闹了。”
应长乐又?笑了下,忽地说道:“要么就让齐云缙做我的驸马吧,阿耶觉得呢?”
神武帝想也没想,一口否决:“不行,齐云缙行事阴狠,好色无德,这样的人当臣子无妨,当女婿绝不可行。”
应长乐跟着便道:“那么,就裴寂?”
“他?惦记着沈青葙呢,”神武帝笑道,“朕的女儿什么人不好嫁?何?必要他?!”
应长乐红唇轻启,笑得嫣然:“还是阿耶想得周到。”
心里却涌出洞悉后的阴冷。不是齐云缙好色无德,也不是裴寂情有独钟,而是,他?们都离权力太近,神武帝不会把握着权力的人交给她。
譬如先前的驸马,太原王氏的嫡系子弟,论出身论相貌都无可挑剔,看?似是把最好的给了她,可事实上,太原王氏的嫡系早已没落,几代都不曾出过手?握实权的人物,除了出身再没有一样拿得出手,若真是宠爱她信任她,为什么不从风头正盛的凤阁王氏中选?
她轻轻笑着,半真半假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嫁人,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的好,我这辈子就守着阿爷阿娘,快快活活过完算了,管那些闲人闲话做什么?”
“你听听你女儿说的都是什么混话?”神武帝带着几分无奈,向惠妃说道,“你做阿娘的,也该好好管管她,早些挑个合适的驸马,生儿育女,也算是正道。”
惠妃横他一眼,含娇带嗔:“陛下高兴了,长乐就是你的女儿,不高兴了,长乐就是我的女儿,陛下也不想想,连你都管不了她,我有什么办法?”
应长乐咯咯一笑,挽着神武帝的胳膊向他?身上一靠,道:“是呢,阿耶每次有什么坏事就推到阿娘头上,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呢。”
“罢罢,朕只有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两个,”神武帝又?好笑又?好气,拿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走,“朕还是去办正事吧。”
他?扬声叫道:“福来,立刻把梨园子弟全部召集起来,问问看有没有谁知道铁弦的铁弦琵琶!”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惠妃低声问道:“长乐,你真想嫁齐云缙?要是真想嫁的话,阿娘来想法子。”
“谁要嫁他??”应长乐笑意全无,冷冷淡淡,“就是试试阿耶的心思罢了。”
如今她试出来了,这个天下第一人的阿耶,那是真的靠不住。
“阿娘,也别一心盯着东宫了,”应长乐偎依在惠妃怀里,声音压得极低,“就算东宫倒了,阿耶也未必就遂了咱们的心,还不如从根子上……”
后面的话她没说,惠妃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
“禁军兵权。”应长乐凑在她耳边,嘴唇微动,说出来的都是缥缈的气声,“必要时候……”
她的手?在惠妃的脖子上轻轻一碰,惠妃毛骨悚然,低喝道:“闭嘴!”
她定定神,脸色肃然起来:“你如今心是越来越野了!这种话再休提起!”
应长乐看?着她,半晌,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冷淡的笑:“阿娘,开工没有回头箭,若是此事不成,将来东宫得势,以今日我们对他?做过的这些事,死无葬身之地。”
“别说了!”惠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以后再休提起!”
应长乐稍稍向后,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嗤的一笑:“阿娘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那边。”
她纤手?一指,朝向东宫的方向,惠妃稍稍定下心来,跟着又?想到,方才她的原话明明是就算东宫倒了——既然都倒了,又?何?需再对付?
惠妃心神不定,既觉得眼前的女儿陌生得有些可怕,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纠结之下伸手拉起她,道:“这种话以后再不可提起,走吧,随我一道去梨园看看?,也帮你阿耶想想怎么对付那把铁弦琵琶。”
应长乐与她一道起身,道:“让沈青葙也过来吧,说不定能有点用处。”
……
沈青葙赶到时,第一把铁弦琵琶刚刚做好,是将原来琵琶上的丝弦取下,换上了加急赶制出来的铁弦、铁拨,曹如一抱在怀中,拿起铁拨试着弹了几下,金属与金属相撞,声音刺耳,神武帝不觉皱了眉头。
曹如一连忙又?换了惯用的朱红牙拨,再弹奏时,声音虽然有些古怪紧绷,但总算能成曲调,神武帝不觉向前微微倾身,正要细听时,突然铮一声响,却是铁弦太硬,那红牙的拨子受不住,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众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神武帝面沉如水,龙目含威一一看?过堂下众多?琵琶供奉,淡淡说道:“一把铁弦琵琶而已,难道你们就束手?无策了?”
曹如一硬着头皮说道:“奚人的铁弦琵琶是玄铁所制,据臣所知,玄铁可制出极细的弦,而且弹性上佳,普通铁弦太粗,弹性也远不如常用的丝弦,是以奏出的声音有些差异。”
“福来,去寻玄铁,立时做起来。”神武帝吩咐道。
赵福来连忙走出去交代,等回来时,又?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即便寻到玄铁,等做出来时,就怕时间有点紧,不够他?们练习的,要么也想想别的法子?”
神武帝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千秋节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寻玄铁,做弦做拨,最快也得明天,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形,只要有一个环节没跟上,那么直到千秋节当天,怕也未必能做出这把铁弦琵琶,那还怎么弹压那个不可一世的阿史那思?
神武帝淡淡说道:“照这么说,难道还要被那奚人比下去?”
堂中人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沈青葙站在最末尾处,余光瞥见前面的沈兰台时,蓦地想起了当初赌赛时的情形:她用沈兰台最擅长的五弦,胜了她。
梨园没有铁弦琵琶,但阿史那思有,也许可以直接用阿史那思的呢?只要运筹妥当,阿史那思未必知道背后的真实原因,反而会以为是有意示威,就像她当初对沈兰台那样。
但,若不事先拿到那把琵琶亲手?试试,谁也不敢说就能弹好,这又?该如何?解决呢?沈青葙正思忖着,耳边听见神武帝带着威压的声音:“怎么,谁都没个主意吗?”
眼看着曹如一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又?见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沈青葙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儿有一个主意。”
“说吧。”神武帝神色稍霁。
“到千秋节时,就用奚人的琵琶。”沈青葙道。
神武帝瞬间想起了当时她与沈兰台赌赛的情形,紧绷的神色稍稍宽和一点,点头道:“倒是个主意,不过,你们谁都不曾亲手?用过铁弦琵琶,可有把握一举制胜?”
沈青葙斟酌着说道:“儿须得亲手摸一摸那把琵琶,好知道那铁弦的粗细长短,如何?发声,要用多大力度,这样或可有些把握。”
“不错,关键便是这个。”惠妃是内行人,接口说道,“我方才看?了多?时,普通铁弦的声音闷而涩,亦且极难拨动,阿史那思既然敢夸海口,想必他?那把玄铁弦有些不凡之处,须得亲手弹一弹,才能确定怎么应对。”
“这个好办,我来安排!”应长乐想着阿史那思满头大包,怪叫着从驿馆里蹿出来的情形,嗤的一笑,“十一娘,你只管跟着我,我保准你让你亲手摸到!”
作者有话要说:阿史那思:中原人太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