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夜风吹拂,暖热的温泉水顺着脸颊淌下,很快变成冰凉,湿发落在湿衣上,沈青葙狼狈不堪。

眼前的芙蓉汤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带着足以绞碎一切的力量狠狠推着她拽着她,让她几欲放弃抵抗,与眼前的一切共同投进混沌黑暗之中。

肩上的衣衫大半被水湿透,温泉水有种特有的粘滑质感透过薄薄的衣料黏在身上,附骨之疽一般,无法?摆脱,而应长乐一句接着一句,犀利的言辞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她心?上:“裴寂为谁而来?,程与义为谁而来?,沈青葙,难道你从不曾想过?你早就是棋局中的一颗子,你凭什么独善其身?”

她凭什么独善其身?

是啊,她凭什么能够独善其身?她身在其中,早已?开始推波助澜,那些围绕在公主府的人,有多少是为她而来??那些暗中打量她的目光,又有多少最终被收在公主府麾下,成了应长乐的棋子?还有裴寂,近来?他每次出现,都有应珏与他一道,难道东宫真的不曾怀疑过他?

她早已?是棋局中的一颗子,她怎么能够抽身?

眼前一阵阵眩晕,沈青葙身子晃了晃,只觉得支撑她来?到这?里?的力量消失了大半,虚弱得几乎要一头扎进那深不见底的芙蓉汤中。

哗啦一声水响,应长乐探出一只湿淋淋的手,在她胳膊上一扶,止住她下坠的趋势,沈青葙抬起头,艰难地看着她:“公主……”

应长乐也看着她,湿湿的手扶着胳膊,在她薄薄的衫子上留下一片水痕:“仁义道德岂是为吾辈所设?这?世上情爱不可靠,良心?更是可笑,唯有权势才?是能抓紧的,最可信的东西。沈青葙,我既招揽你在麾下,我的权势,愿分与你共享。”

她从水里?扬起脸看她,黑发飘在水面上,半遮住光洁白皙的双肩,像从水底里?钻出来?的,蛊惑人心?的妖精:“你难道从不曾想过,让那些曾轻视你侮辱你的人,跪在你脚下,求你施舍?沈青葙,不要说你从没想过要出人头地,那日麟德殿上万众仰视着你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不喜欢。”

“那不一样,”沈青葙无力地分辩道,“公主,你知道的,那不一样。”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应长乐淡淡说道。

她松开她,重又靠回芙蓉石的池沿上,带着硫磺气味的温泉水雾混着她身上特有的郁金香气,无孔不入,让人无从躲避:“你不是恨裴寂吗?那就玩弄他,报复他,让他像你当初那样身败名裂,难道不痛快么?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必要对他手下留情。”

恨他吗?是恨的。当初在绝境中被他所救,得知他就是光风霁月的玉裴郎时,她是那样欢喜,甚至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押在了他身上。

可他却起了那样的心?思。从前她不懂,可现在她是懂的,无论?有没有这?场交易,裴寂都必须救他们,东宫需要查明真相,沈家人死了,真相就不存在了。

当然,他也有他的好处,他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一切,他可以不必再理会他们的死活,可他还是保全了哥哥的性命,光风霁月的玉裴郎,除了那件事以外,品行一向无可挑剔。

应长乐就着朦胧的月光看着沈青葙,她一张脸完全失掉了血色,在夜色烘托下显出异样脆弱的苍白,应长乐有些瞧不上这?样的软弱,嗤笑一声:“当初你不肯嫁给裴寂,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她捡起漂浮在水面上的金勺,舀了水,漫不经心?地又向池外泼掉:“我看重你的才?学,收留你庇护你,给你机会施展你的抱负,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眼前那苍白虚弱的人突然抬起头,单薄的肩上洇着一片片干湿不一的痕迹,眸子倒映着天上的星子,却是清澈见底:“公主当真是看重我的才?学?公主要我做的事,与才?学何曾有任何干系?以色侍人,利用?男女之事获取利益,便是无知无识的妇人也能做到,公主看重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才?学。”

应长乐有一刹那的嗔怒,随即又是一声嗤笑:“那又如何?我庇护了你,我当然有权力挑拣你的可用?之处。”

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再袭来?,沈青葙紧紧咬着牙,咬得下颔骨的线条都露出来?,心?里?一时冷一时热,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兜兜转转走到如今,她的可用?之处,依旧还只是,女人的身体?。

应长乐看着她,将她的不甘和委屈尽收眼底。分明是这?样聪慧的人,却又如此迂腐,应长乐觉得可笑,于是便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不服气?可你又能如何?我早跟你说过,权势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东西,与其在这?里?不服气,不如与我一道,去获取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

她靠近她,再次流出了那蛊惑人心?的妖魅之相:“你既知道我为何用?你,就该知道唯有你能对付裴寂,与我一道,收服他,利用?他,踩着他走上权势之路,把他加诸于你的耻辱,双倍还给他。”

“公主,”沈青葙向后一些,躲开她扑面而来?的郁金香气,“从前我也以为,公主是不一样的。”

从第一次见面,她替永昌郡主出头,鞭打康毕力,到再次相遇,她被裴寂顶撞,却又迅速平息怒气,不再用?轻慢的态度对待她,那两次接触给了她太多错觉,让她以为,应长乐是不一样的。

甚至到此时此刻,她心?底依然还存着微弱的希望,希望她改变心?意。隔着蒸腾的水雾,沈青葙望住应长乐明媚的容颜:“公主,不仅是你在挑选我,当初,也是我选了你。公主,我一直以为,我不曾选错。”

分明是晦涩的言语,应长乐竟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甚至还因此有些明白,裴寂为什么独独对她念念不忘。她身上也有裴寂那种,温润的表象下之下万死不能动摇的的坚执,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裴寂娶她是一桩风流韵事的完满收场,可她却偏偏要逃走一样,但凡她认定了的事,怎么不肯改变主意。

应长乐有些微微的焦躁,跟这?种人打交道太不痛快,可她偏偏又总是挑中这?种人。

绿光忽地一亮,那只被水困住的萤火虫不知什么时候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飞走了,应长乐的目光随着拿点萤绿的光一转,又落回沈青葙身上。

这?种人太有主见,她着实?从一开始,就不必试探。

“退下吧。”应长乐淡淡说道。

沈青葙犹豫一下,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跪得太久双腿酸软,乍一起身,虚浮得有些站不稳,然而到底还是站稳了,又用?毫无瑕疵的仪态行礼告退,走出芙蓉汤。

硫磺的气味消散,郁金的香气淡去,宋飞琼迎面走来?,神色凝重向她一点头,跟着迈步走进去。

池边微风幽暗,应长乐声音清冷:“盯紧她,若是今晚的话?有半个字泄露出去,处理掉。”

沈青葙走出院门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寒意,山中本就清凉,衣衫单薄又沾了水,黏在身上,透骨的冷。

不由自主抱紧了双臂,又在此时发现,她好像有些认不出回去的道路了。

原本也是刚到的陌生地方,分配了住屋之后便随着宋飞琼出来?洗浴,又从那里?走到芙蓉汤,此时该怎么回去住处,根本是一团乱麻。

沈青葙四下一望,里?外都找不到一个侍婢或者宦官,也许是方才?谈的事情机密,这?些人都躲开了,也许是时候不巧,刚好赶上没人,总之眼下,她只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沈青葙抱着双臂看了多时,最终决定,先回到先前的汤池,再从那里?找回房的路。

走过两边种着蔷薇的小路,转过一道朱红的山墙,明明是与来?时一样的景致,可面前出现的,却并不是先前的汤池,沈青葙叹口气,好像是走错了。

“谁在那里??”墙的另一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想必是夜间巡逻的卫士,紧跟着彩穗宫灯的影子一晃,领队的人从墙后转出来?,似乎有些惊讶,“沈娘子?”

微黄的宫灯映照出狄知非明朗的面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有些迷路了,”沈青葙停住步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狄校尉,请问去望春院怎么走?”

狄知非咧嘴一笑:“路径拐来?拐去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送你过去吧。”

“孟五,”狄知非叫着伙伴的名字,吩咐道,“你先带队,我去送送沈娘子,一会儿就回来?!”

他拿起拿起宫灯,不由分说便在前面带路,沈青葙也只得跟上,却又担心?地问道:“狄校尉,会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没大事,巡逻而已?,有人在就行。”狄知非说着话?回头看她,灯笼的光照出她此刻的模样,湿漉漉的头发有几缕从发髻上落下来?,掉在肩头,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衣服也被打湿了几处,她紧紧抱着双臂,似乎是很怕冷,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是没有血色的黯淡。

狄知非放下了灯笼。

沈青葙猝然跟着停住脚步,却见他背转身,飞快地解掉外面穿着的黄色软甲,跟着一展臂脱掉左卫的白衣,向她递过来?:“披着吧,山里?冷。”

沈青葙犹豫着没有去接,下一息,少年笑起来?,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干净的,今晚洗过澡才?换上,不脏。”

许是被他的笑容感染,沈青葙也笑起来?,跟着接过白衣披上,低声道:“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露天温泉还是很爽滴,尤其有佳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