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沿着山路向前?走去,梨园这道门开在宫墙之外,穿过这条两边长满高大合欢的山路,就能进入津阳门,回去北苑。
夕阳落得很快,合欢的树冠遮蔽在半空中,像一个个交相拥抱的巨大伞盖,密密的枝叶间透下细碎的光,又迅速暗下?来,空荡荡的路上明明没有什么人来往,但她的脚步声里却夹杂了几丝怪异的声响,沈青葙以为是裴寂跟了上来,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回头去看。
却在回头的一刹那,突然意识到,这脚步声并不是裴寂。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鼻子以下蒙着黑巾,沈青葙脱口就要叫喊,还没发出声音,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死死扼住,身后竟还躲着一个蒙面人,与此同时,前?面那蒙面人捂住她的口鼻,连拖带拽,迅速把她弄进?了合欢树篱背后。
未出口的喊叫噎在喉咙里,瞳孔迅速张大,沈青葙用尽全力拼命挣扎着,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名字,应长乐。她要杀她?
惊恐迅速布满周身,身体有刹那的僵硬,头脑却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冷静下?来。不像是应长乐,这不是她的作风,她贵为公主,有无数更妥当的法子?可以取她的性命。
况且,就算是应长乐,也休想让她认命赴死,她历尽艰辛才?走到现在,她绝不去死!
裴寂在后面,以他的性格应当不会?走远,津阳门在前面,左右监门卫的卫士就在门前值守,只要她能发出声音,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就能听见!
沈青葙疯狂地挣扎起来,像撞进?陷阱中的凶狠小兽,手、脚、头,但凡能活动的,拼了命只管还击,两个蒙面人再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这般难缠,身后那人啐了一口,猛地掐紧了细弱的脖颈,沈青葙眼前一黑,牙齿却在此时触到身前?人的手指,狠命咬了下?去。
那人闷哼一声,松手的刹那,沈青葙发出短促尖锐的叫声:“救……”
下?一息,那人扯下腰间刀,倒转刀柄重重砸在她头上,沈青葙昏晕过去。
两个蒙面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急急抬着她往北边的山崖跑去,无数野草被踩倒在脚下?,行宫被远远甩在身后,天色越来越暗,数里之外的山崖前?,渭水绕着山形,正从崖底下?流过,蒙面人停住了步子。
风吹草动,万籁俱静,身后那人四下?一望,低声说道:“就是这里吧,弄死了推在水里,神不知鬼不觉。”
扑通一声,人被丢在草里,犹是一动不动,想来打得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先前?被咬的蒙面人甩着手,铮一声拔出刀,恶狠狠地正要劈下?,却被同伴拦住:“休要弄出血,到时候不好收拾痕迹。”
“荒郊野地,谁能找到这里来?”那人看着手掌边缘见血的牙印,怒气不消,“这贱妇,居然咬人!某要狠剁她几刀,出出这口恶气!”
“用刀就有血,便是不召来十六卫,山鸟鹰鸠闻着味儿过来,也容易引人注意,不好脱身。”同伴夺过他手里的刀,“掐死了事,买主要她的手,待会?儿你切下?几根手指带回去做凭证,也算出一口气!”
树丛之外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叫道:“左卫巡逻,谁在那里?出来!”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伏在草丛中不敢动,天色朦胧灰暗,从草叶中看出去,并不能看见人影,可动静越来越大,似乎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走来,紧跟着又有一个声音喊道:“我看见你们了,出来!”
巡逻的一般是十人一队,碰上了必然走不脱,两人再顾不得多想,丢下沈青葙立刻就跑,片刻后,长草的影子一动,裴寂冲进来,一把抱住沈青葙。
他紧张到了极点,额头上冒着汗,后槽牙咬得极紧,嘴唇抿得只剩下一条线,左脚穿着皂靴,右脚却只套着细麻白袜,不等?起身,先已伸手去探沈青葙的鼻息。
指尖抖得厉害,终于触到了她鼻端呼出来的热气,一刹那犹自不敢确定?,颤着手又试了几次,这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将她紧紧贴在胸口抱紧,站起就跑。
那时他察觉到合欢树篱里似乎动静不对,便跟上来想要看清楚,那知在拐弯处一晃眼,再看时,沈青葙已经不见了。
裴寂飞奔到沈青葙消失的地方时,发现合欢树篱外有被踩倒的野草,草叶倒伏的方向很乱,一看便知是撕打留下?的痕迹,几乎是刹那间,裴寂就知道,她出事了。
头脑刹那间失去冷静,刹那间又拼死拽回理智。暮色渐浓,只要稍有迟疑,就会失掉她的踪迹,裴寂来不及去想是谁下?手,甚至连高声通知卫士都来不及——亦是怕发出动静被歹人听见,情急之下?鱼死网破,便只将自己的鱼符、荷包、算袋,一切能标明身份、指点路径的东西都沿途抛下?,急急顺着野草倒伏的方向追了过来。
在追到这里的刹那,耳朵里听见了那四个字,掐死了事。
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猛地掐住,热血上涌,然而头脑却是异常冷静,裴寂立刻脱下一只皂靴在树干上拍打着,掺杂着自己走动时的脚步声,伪装成巡逻的卫队,又两次改变声音,终于引开了歹人。
此刻他紧紧抱着沈青葙,拼命向前?飞跑,快些,再快些,越过这片荒地就是十六卫巡逻的范围,也许值守的卫队已经顺着他留下?的线索追过来了。
却在这时,身后一阵草木乱响,又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裴寂知道是歹人发现他只有一个人,已经追了过来,担心也不回头,只扯开喉咙高声叫道:“有刺客,北边山崖!有刺客!有刺客!”
平素低沉温雅的声音此刻绷得极紧,带着点撕破的尾音,在迅速铺下来的夜幕中显得极其突兀,紧跟着身后风声轻动,冰凉的刀锋夹在暮色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迫近!
裴寂凭着本能闪身一躲,堪堪避开利刃,紧跟着眼前人影晃动,一个蒙面人凌空跃起,落在他面前。
身后,刀锋再次逼近,裴寂在千钧一发之际飞快地向侧面的空隙冲去,口中的叫声始终不曾停过:“有刺客!”
一只手紧紧搂住她,另一只手扯下蹀躞带上挂着的短刀,裴寂面色沉肃:“我来时已经通知了津阳门的守卫,人马立刻就到,若是不想死,立刻滚!”
一个蒙面人脸露惊慌,急急向来路张望,另一个显然更能沉住气,握刀立刻向他当头劈下?,裴寂死死搂住沈青葙,闪身躲避,惶急中拿短刀向上一迎,当一声,虎口撕裂,短刀脱手飞进?草丛,冷光一闪,就此熄灭。
身后的蒙面人也已发现没有追兵,低喝一声举起刀:“找死!”
另一人也再次举刀,裴寂避无可避,合身护住怀里的沈青葙,于千钧一发之际向着山崖边掉头冲去,然而文士的力量终究比不上武者,两把刀一前?一后,先后劈进?后心。
脚步一个踉跄,灰暗的天光中,沾血的利刃迎着冷光,如附骨之疽,顷刻便要赶上,裴寂冷寂的目光看向山崖。
天这么黑,山崖这么高,渭水这么深,这两个人未必敢跳,只要他拼上性命,总能护她周全。
怀中人蓦地一动,裴寂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沈青葙醒了,一刹那间,所有惊惧、欢喜、懊恼奔涌而出,裴寂颤着声音,在她耳边一吻:“青娘。”
跟着涌身一跃,在下坠的瞬间用身体紧紧护住她,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无能,没能护好你。
青衣消失在苍青的夜色中,蒙面人停在崖边,有些犹豫:“下?去吗?”
嗖一声,羽箭破空而来,同伴的回答断在风中,紧跟着紫衣的影子劈开长草,齐云缙疾掠而至。
山崖下?传来细微的落地声响,齐云缙一个箭步冲到崖边,借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认出了沈青葙的身影。
一张阴沉的脸霎时间冷若冰霜,身后传来刀锋破空的声音,齐云缙并没回头,左手抽出金刀,循着声音一刀劈下?!
闷哼声中,蒙面人连退几步,从肩到胸,劈开一道带血的巨大伤口,碎肉随着血沫一同喷出,齐云缙冷冷转身,一脚踩倒先前?中箭那人,羽箭顷刻刺入心脏,身体抽搐中,蒙面人气绝身亡。
剩下那人不由自主哆嗦起来,死死握紧手中刀,下?一息,齐云缙抽出死人身上的箭,鬼魅一般迅速上前?,一箭透底,扎进他眼中,蒙面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齐云缙手起箭拔,带出一颗血肉模糊的眼珠,声音阴戾如同地狱的恶鬼:“说,谁让你们动沈青葙?”
“不知道,有人通过斗金赌场,给某一百金要杀她,还要她的手。”蒙面人疼得声音打着颤,“将军,某只是拿钱办事,饶……”
命字还没出口,喉咙上猛地一疼,头颅飞起,带着淋漓鲜血落在草间,齐云缙一脚踢倒尸体,在鲜血飞溅的瞬间,向着崖底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晚九点加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