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作者:第一只喵

第一线曙光从琉璃窗里透进来时,赵福来匆匆走进来,低声在神武帝耳边回?禀道:“老奴连夜返回?皇城,搜查了所有人的住处,从乔景的箱笼里找到两块金饼,还有一管口脂。”

他双手呈上证物,神武帝低眼一看,金饼硕大精致,自然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有的,但更可疑的是口脂,牙雕细管盛放,内里的口脂如凝固的葡萄汁一般,香滑细腻,细闻还有一点淡淡的药香,一看就不是宫女们配发的东西。

“根据金饼上的编号,查实是太府寺前年过年时呈送宫眷赏赐所用,一批总共两千个,各宫妃嫔都有,也常用来赏人,”赵福来道,“口脂虽然没有编号,但去年过年时太医署曾经制作过一批防止口唇皴裂的口脂呈送陛下,老奴核查过,形制、气味与这个一致。”

神武帝点点头,道:“那批口脂谁得了?”

“这批口脂因?着用料珍贵,配制不易,因?此总共只有十支,”赵福来道,“陛下赏赐惠妃四支,贤妃、徐才人、刘才人各得了两支。”

神武帝伸手拈起赵福来手上的口脂,向?乔景问道:“乔景,认得这个吗?”

乔景受了一夜拷打,几?次昏死过去又被泼醒,此刻奄奄一息跪在地上,极力抬头看了看,断断续续说道:“是才,才人的,陛下赏,赏赐才人的,口脂。”

“是从你在宫中的箱笼里找出来的,”神武帝瞥了眼金饼,“还有这两块金饼。乔景,如实招来,都是从哪里来的?”

乔景脸上一阵茫然,跟着突然激动起来,紧着嗓子?叫道:“奴没有!陛下明鉴,奴没有,奴从来不曾有过口脂!”

她重重磕头,霎时间额头上就出了血,从散乱的头发中间流下来,让她看起来状如疯癫:“陛下明鉴,奴只见过才人用这个口脂,奴没有这个!”

天子亲自审问,便是上刑也力求风雅,是以乔景先前并不曾用过杖刑、掌嘴这些容易破相的刑罚,都是针刺指甲、穴位之类的阴狠刑罚,此刻她突然发狂,弄得鲜血淋漓,神武帝厌恶地皱皱眉,吩咐道:“带下去仔细审问,休让她发疯!”

宦官连忙上前拖走乔景,又有宫女拿软巾擦干了地上的血痕,神武帝揉揉眉心,一阵厌倦疲惫。

他虽然保养得宜,精力过人,看上去更像是四十来岁的人,但岁月毕竟不饶人,熬了一夜也觉得极是疲累,便起身吩咐道:“福来顺着口脂往下查,看看谁手里的口脂对不上。”

他坐着软兜回?到飞霜殿,打起帘幕时,徐莳蜷成一团睡在御床边的竹榻上,想是怕热,只随便搭着他的一件淡黄袍,此刻神态安详,呼吸绵长,靥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直如一尊卧眠观音,宝象美妙。

神武帝不觉也笑?起来,坐在榻边抚了抚她的脸颊,跟着在她身边躺下,搂住了她的腰。

徐莳突然惊醒,睡眼惺忪中顺手搭上他的脖颈,含糊着说道:“陛下回?来了?”

竹榻短小,两个人一起睡着更觉得拥挤,神武帝紧紧搂着她,低低笑?着:“你可真是,这个关头,还能睡着?”

没有回?应,徐莳又睡着了,神武帝伸手扯过龙床上的薄被搭上,埋头在她香软的鬓发间,跟着也闭上了眼睛。

偏殿中,应琏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昨夜送马桶的小宦官闪身进来提走了马桶,低声道:“找到了。”

……

天大亮时沈青葙朦胧合眼,半梦半醒之间,只听窗外窸窸窣窣,宫女们已经开始收拾打扫,山雀落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扫帚扫过地面,落叶被推着赶着,簌簌作响,洒壶里倒出细密的水花,洒在甬路上,像春日的雨丝,悠悠荡荡随风飘拂。

沈青葙的思?绪也漫无目的飘拂着,睡眠总在即将落下时又滑开,隐约之间,恍惚听见了翠翎的声音:“还没醒吗?”

还在监视她吗?眼皮沉沉的,心里也沉,沈青葙放任自己懒散一回?,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动。

翠翎走出望春院时,正碰上小慈伴着一个中年美妇人从外面走过来,因?着眼生,翠翎不免多看两眼,小慈连忙站住,解释道:“翠翎姐姐,这是我家夫人。”

翠翎这才知道是杨剑琼。因?着沈青葙昨夜看起来精神十分不好,所以宋飞琼连夜打发人下山去请杨剑琼过来作伴,想来也是连夜赶路,才能来得这么早,翠翎站定了颔首致意,道:“杨夫人先在院里安置吧,我?方才去看过,沈娘子?还没起。”

杨剑琼向她行了一礼,神色凝重:“小女多蒙公主照应,我?想当面向公主道谢,烦请翠娘子?通禀一声。”

翠翎略一思?忖,道:“杨夫人请随我来。”

她在前面领路,穿过繁盛的花木,走进应长乐的寝殿,应长乐为着等消息一夜不曾合眼,听了回?话时微闭着双眼,懒洋洋向?宋飞琼说道:“只怕不是来道谢,是来讨说法的,我?不耐烦见她,你去吧。”

宋飞琼答应着起身,又听她低声补了一句:“裴寂的事,知会她一声。”

宋飞琼来到偏殿,未开口时,先打量一番,但见杨剑琼身量纤长,眉眼与沈青葙十分相似,一看就知是母女,不过沈青葙偏于娇柔,杨剑琼是端丽中带着英气,宋飞琼含笑上前,温声道:“久闻杨夫人令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杨剑琼看她的年纪气派,就猜到是女儿时常提起的宋飞琼,连忙行?了一礼,诚恳说道:“总听葙儿提起宋女官,说宋女官慈爱宽仁,待她如亲女一般,我?早想当面致谢,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今日得见,请宋女官受我?一拜!”

她深深行礼,宋飞琼连忙还礼,又双手扶起她,笑?道:“杨夫人不必客气,十一娘温柔懂事,我?很喜爱她,杨夫人也知道我?膝下无儿无女,有十一娘时常相伴,对我来说,实在是乐事一桩。”

两人又谦逊了几?句,这才分宾主落在,宋飞琼道:“公主身体不适,今日恐怕不能召见夫人,夫人若是有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杨剑琼知道她是应长乐的心腹,一般的事都能替应长乐拿主意的,忙问道:“敢问谋害葙儿的歹人可有眉目了?我?有些不放心,想留下陪伴葙儿一阵子。”

宋飞琼道:“两名歹人都被当场击杀,眼下正在追查幕后主使,请夫人前来,就是想请夫人陪伴十一娘,夫人安心住着就好。”

杨剑琼放下心来,又见宋飞琼稍稍向?她靠近些,低声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昨日十一娘遇险时,应该是裴舍人救了她,当时十一娘昏迷不醒,并不知情,裴舍人又受了伤,至今还在昏迷中,因?此两边还没通气。”

杨剑琼心中一沉,瞬间明白了她所谓的棘手是什么意思。女儿与裴寂纠葛已深,近来又听说裴寂时常纠缠,想要重修旧好,若是他以救命之恩要女儿报答,该怎么办?

她沉吟着正要说话时,忽见翠翎匆匆走来,向?宋飞琼说道:“姑姑,公主急召。”

宋飞琼心里一凛,便知道多半是飞霜殿那边有消息了,连忙向?杨剑琼说道:“杨夫人见谅,我?须得告退,改日再说。”

她快步离开,低声向?翠翎问道:“什么事?”

“在乔景那里找到一支妃嫔用的口脂,陛下赏赐惠妃殿下的口脂恰好又少了一只。”翠翎道。

宋飞琼吃了一惊,脱口说道:“不好,中计了!”

杨剑琼等她走远了,这才心事重重地出了门,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小慈吩咐道:“裴寂的下处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中苑。

裴寂在混沌中极力挣扎,终于叫出了声:“青娘!”

满室寂静突然被打破,崔白惊喜地奔过来,正对上裴寂满布血丝的双眼,他一骨碌坐起身来,急急又叫了一声:“青娘!”

伤口被剧烈的动作撕扯开,立刻又开始渗血,崔白极力扶住他的双肩,急急说道:“无为,沈娘子?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她,但你的伤很重,快些躺好,不能乱动。”

梦魇一点点褪去,昏迷前的情形一点点涌进记忆,裴寂在此时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顺着崔白搀扶的力度慢慢侧躺好,嘶哑着声音问道:“沈娘子?脱险了?”

“是,昨夜就被公主接回去了。你们坠崖后齐云缙赶到,杀了那两个歹人,再后面狄知非带着左卫的人救起了你,潞王殿下和世伯昨夜一直守着你,方才才走。”崔白三两句说完了昨天的情形,犹豫一下才道,“不过无为,沈娘子?好像并不知道是你救了她,她以为只有齐云缙。”

不知道么?这样也好。裴寂回?想着梦中沈青葙呼喊着向?他飞奔过来的情形,只觉得心尖上刀绞一般地疼了起来,不知道也好,就让她继续恨他吧,这样,她就不会那样奋不顾身,一心想要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箭。

崔白探手试着他额头的温度,心头一宽:“还好,终于退烧了,我?去叫太医过来!”

“郎君,”墨砚在门口回禀道,“沈娘子?的母亲来了,想要当面向裴舍人致谢。”

“她什么时候来的?”崔白有些意外。

裴寂垂下眼皮,霎时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赶得这么急,应该是不想让他把?事情说出去,免得让沈青葙为难。

也好。他原本,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片刻后,杨剑琼迈步进门,目光落在裴寂身上时,顿时愣住了。

她知道他为救沈青葙受了伤,但没想到,竟然伤得这么重。

“杨夫人,”裴寂在枕上向?她颔首,“晚辈有伤不便,失礼了。”

杨剑琼心绪复杂。他一张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前心后背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还有鲜血不断渗出来,这么重的伤,都是为了救她的女儿。

可她眼下,却要请他瞒下此事,不要告诉女儿。

杨剑琼张张嘴,想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伤成这样,分明是以命相搏,难道他对女儿,竟有这般真心?可既然如此,先前为何又那样卑劣?杨剑琼在矛盾的情绪中,蹲身向?裴寂行?了一礼:“裴舍人救命之恩,我?代小女先行?谢过。”

崔白连忙上前扶起她,杨剑琼踌躇犹豫,始终不能再往下说,却见裴寂涩涩一笑?,低声道:“夫人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太难写了,死了好多脑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