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在?狄知非脸上,光影斑驳中,沈青葙看见他牙齿很?白,脸上的笑容带着少年特有的坦率直爽:“是呀,当时裴舍人也在?,怎么,沈娘子不知道么?”
沈青葙心口上一阵凉一阵热,呼吸凝滞住,又慢慢找回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打颤:“我?,我?不知道,那天我?醒来时只看见了齐将军。”
“哦,这样啊,”狄知非正要说下去?,突然留意到她的脸色,皱起了眉,“沈娘子,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没事?,”许是涌上来的情绪太过强烈,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沈青葙下意识地抬手虚虚捂了下眼睛,“我?没事?,麻烦狄校尉把当时的情形跟我?说说。”
“到这边来,”狄知非两根手指捏住她一点袖子,拉着来到树荫底下站定,问道,“是不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
“不是,”光线乍然暗下来,阴凉的感觉和缓了方才那股翻涌的情绪,沈青葙定定神,问道,“你方才说,那天裴舍人也在??他在?哪里?”
“我?是在?山崖底下找到裴舍人的,当时他受伤很?重,背后两刀,前?心一刀,坠崖时还折断了一根肋骨,大夫说应该留了内伤。”狄知非留神看着她的神色,渐渐有些反应过来了,“那晚我?和季婴把裴舍人送回中苑就走了,后面听说,裴舍人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
所以那些天里他没有来探望她,是因为伤势太重,下不了床?所以那天他过来时一手捂着心口,指缝里漏出的,当真是血?沈青葙刹那间仿佛又听见了那时时萦绕在?耳边的声音,青娘,对?不起,青娘……
喉头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呼吸有些艰难,记忆中模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萦绕周身的沉香气味,裴寂饱含着哀伤的呼唤,还有最后的刹那,巨大的冲击和柔软的缓冲,零碎的片段拼凑着,还原了当时的情状。
是裴寂先?一步发现了她,甚至很?有可能,是他拼着一死,护她跳下了山崖。
可是,为什么,裴寂,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娘子?”狄知非久久不见她回应,忍不住问了一声。
沈青葙怔怔地抬眼看他。狄知非发现她的眼睛湿了,薄薄地蒙着一层水雾,凑巧对?上了日光时,便是蓦地一闪,像突然露出水面的宝石。
狄知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想要再?问时,却见她一双眼虽然看着他,但那恍惚的目光分明是掠过他,独自想着心事?,她在?想什么?从前?与裴寂的事?吗?
狄知非漫无目的地猜测着,直到看见部下在?远处向他招手,催促他回去?,狄知非轻咳一声,又道:“沈娘子?”
沈青葙低低地嗯了一声。
狄知非察觉到了声音里的泪意,想了想却没有戳破,若无其事?说道:“我?送沈娘子回去?吧,沈娘子脸色不大好?,需得好?好?休息。”
“我?没事?。”沈青葙定定神,又向他福了一福,“多谢狄校尉告知我?实情,校尉还有公务在?身,快回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狄知非笑着说道。
“我?没事?,”沈青葙低垂着眼皮,轻声道,“我?还想在?外面走走。”
狄知非没再?勉强,拱手相别后,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一望,沈青葙已经走出了树荫,背对?他站在?大日头底下,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天后,奚怒皆三大部族内乱,诸王子互相攻讦,国主无力辖制的消息传入朝中,中书令张径山在?早朝时建言,当择选皇子担任行军大总管,统辖节制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兵力,出兵幽州,彻底拔除奚怒皆这个多年来一直威胁边境的心腹大环。
馥春殿中,宫人全部退在?殿外守着,把守森严的寝殿中只有惠妃与应长乐、应玌母子三人商议谋划,惠妃将一卷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书递到他手里,低声道:“六郎,张相会保举你担任行军大总管,这卷文书写的是奚怒皆国中的情况和幽州以往的战情,另有对?此次战事?的筹划部署,我?和长乐都?看过的,极是妥当,你背下来以后就烧掉,到时候若是你阿耶问起,你就照着这个应答,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个统帅的位置!”
应玌吃了一惊,连忙推着不肯接:“母亲,儿子从不曾领过兵,这种大事?,儿子如何能担得起?万一出了差错,却不是误国误民?不行不行,这事?儿子做不得!”
惠妃心里一沉,却还是握紧了他的手,宽解道:“你这个大总管只不过是挂个名字,到幽州巡视坐镇,鼓舞士气罢了,打仗的事?自有节度使调度,又不要你上阵杀敌,你怕什么?”
应玌哪里肯应?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大总管就算再?不管,总也要决策调度,儿子自知没这个能耐,又何必耽误国家大事??打仗是要死人的,万一有一处没考虑周全,沙场上就是成千上万的性命,这事?儿子不能做!”
惠妃一口气堵在?心口,怒道:“你竟这般无用!”
“六哥,”应长乐从惠妃手里拿过文书,娥眉微扬,美?目中意色凛冽,“此时张相应当已经保举了你,不管成与不成,阿耶必定都?会向你问你幽州边事?,若是你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或者一心想着畏缩退避,什么都?不肯说,从今往后,阿耶就再?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你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吧,我?本来也不是这个材料,”应玌偏过脸不肯看她,紧皱着眉头,“七妹何必勉强我??”
“没用的东西!”应长乐用力将文书掷在?他脸上,“你以为你躲在?后面不出头就行了?你不出头,阿娘怎么办?如今阿娘的处境你难道不曾看见?难道你要由?着二哥为难阿娘,从此以后任人宰割?”
应玌被文书正砸在?眼睛上,哎哟了一声,脾气也有点上来了,怒道:“你不去?招惹二哥,二哥做什么要为难你?我?从来都?没这个心思,你自己强要出头,何必拿阿娘说事??”
“长乐!”惠妃颓然向案上撑住额头,眼泪滚滚落下,“罢了,他既然不肯,你也不要勉强,这都?是我?的命数吧!”
“我?偏要勉强!”应长乐昂着头,冷冷说道,“六哥,你以为你不出头,二哥就会放过你?可笑!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我?们败了,二哥难道会留着你这个后患?”
应玌神色变了变,末后摇摇头,道:“二哥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呵,”应长乐冷笑一声,“经过静心馆的事?,两边都?已经图穷匕见,你还指望他心胸豁达,放过你不成?”
“你说什么?静心馆真的是你们陷害二哥?”应玌的嘴唇哆嗦着,语调都?变了,“你们,你们!”
他一下子乱了方寸:“你们这不是要害死我?吗?!”
惠妃低着头一言不发,应长乐冷冷说道:“位置只有一个,不拉他下来,怎么扶你上去??”
“谁要上去??”应玌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你想坐那个位置,你自己去?,何必坑我?!”
应长乐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应玌混乱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嗒嗒,许久,应玌咬着牙从地上捡起那卷文书,压着声音吼道:“好?,我?去?!”
他迈步向外走,猛地又停住了步子:“母亲,七妹,若是我?因此死了,但愿你们不会后悔!”
“你!”惠妃慌乱起来,待要说话时,应玌已经走了。
“阿娘别管他,”应长乐挨着她坐下,神色冷淡,“六哥一向软弱,不激他一回,他总是畏畏缩缩不肯出头,如何是个了局?”
“可他这个样子,我?很?担心。”惠妃怎么都?不放心,“也许方才应该说得再?缓和些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应长乐道,“阿娘,没有退路了,万一给二哥抢了先?,就彻底没希望了!”
惠妃沉吟着,摇了摇头:“不,比起我?们,你阿耶更忌惮太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把这个位置给太子。”
应长乐心中一喜:“那么,六哥就更有希望了?”
“我?不知道,”惠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你阿耶了。”
应长乐从殿中出来时,宋飞琼迎上来,低声道:“陛下那边还在?商议,窦义推举了太子殿下,苏延赏则说由?河东节度使石志宁与康显通合力出击即可,不必另立统帅。”
应长乐思忖着,许久才道:“给齐忠道传个消息,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直接传,还是等齐云缙回来?”宋飞琼问道,“我?们之?前?并没有直接联络过齐忠道。”
“谁知道齐云缙什么时候才回来,等不及了。”应长乐道,“正好?也试试齐忠道可不可靠。”
“是。”宋飞琼答应着,又道,“还有一事?,沈青葙这阵子伤势总是反复,时常卧病,听说她母亲也有些身体不适,所以她想告个假,回城中她母亲家里休养几天。”
“休养?”应长乐瞥她一眼,淡淡说道,“怕是想金蝉脱壳吧?”
宋飞琼忙道:“应该不至于,她这些天里对?殿下的事?情一直都?很?勤勉。”
“不能让她走。”应长乐神色冷淡,“留着她,我?还有用。”
宋飞琼也只能应下,又听应长乐说道:“她既动了走的念头,就不能不防,看好?她,绝不能让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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