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怒皆求和的事情很快敲定下来,幽州边境暂时停战,由奚人大王子率领的议和使团昼夜兼程赶往洛阳,准备面见神武帝,共同敲定和谈的细节。
徐莳册封贵妃的事几经波折后最终落定,挑选了腊月二十六举行?册封大典,阖宫上下顿时开始忙着筹备,又因为临近年关,筹备过年的各项事宜也极多,因此更是?忙乱得不堪。
这天沈青葙到仙居院给徐莳送册封典礼所需的各项文书,刚一进门,就见崔睦正跟徐莳坐在一处说话,看见她时崔睦含笑招招手,道:“沈司言来了呀,快过来坐吧。”
沈青葙连忙近前行?礼,崔睦坐在榻上,笑着说道:“好阵子没看见沈司言了,一向可好?”
沈青葙与她并没有太多来往,此时见她主动招呼,便道:“我很好,多承良娣挂念。”
她把手里?的文书递给仙居院的掌事宫女,又一样样说明了文书的内容用处,崔睦在旁边听着,笑道:“这么?多文书,真难为沈司言年纪轻轻的,一样样都打?理得清清楚楚。”
徐莳笑着说道:“可不是?嘛,要不怎么?是?出名能干的沈司言呢!”
沈青葙谦逊了几句,正在闲话时,尚服局送来了典礼上徐莳要穿的礼服花钗,徐莳不免要到里?间去试衣,崔睦送到门前便没有进去,瞅瞅婢女们站得都有一段距离,便一边佯作向里?头张望,一边压低声音向沈青葙说道:“殿下托我向沈司言道谢。”
沈青葙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上次告诉裴寂,神武帝对应琏心有芥蒂的事,忙道:“殿下客气了。”
“沈司言请放心,此事除了裴舍人、我和殿下,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连才人我也没提起过,”崔睦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殿下还一直有些疑惑为什么?陛下近来脾气古怪,原来是?这个缘故,多谢沈司言提醒。”
“不敢当,”沈青葙与她不算熟稔,并不想多生事端,只顺着口气敷衍道,“我也是?偶尔得知。”
“沈司言深得陛下宠信,应该知道殿下的处境。”崔睦神色诚恳,“殿下对陛下是?一片孺慕之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让殿下一片真心无法上达天听。”
她说着话,一双明亮的杏眼恳切地看着沈青葙,沈青葙猜测她是?想要探听更多消息,然而以她的立场来说,上次提醒只是?出于公义,并非有意投靠应琏,此时便不肯接话茬,只含糊说道:“殿下一片真心,陛下必然会?了解。”
崔睦笑着叹了一口气:“便是?心再真,假如不能让人知道,也是?无用,可惜呀,殿下一向孤直,从不懂藏什么?私心,做了什么?事也不懂得说出来让人知道,结果现?在,父子之间反而不能通达顺畅,也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代为传达心意,若是?能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殿下和我必定感激涕零,加倍地敬重。”
沈青葙微微含笑,只当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陛下英明神武,假以时日,必定能体会?殿下的真心。”
崔睦见她不肯接茬,便也没再勉强,随便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见徐莳慢慢地从内室中走了出来,深色翟衣衬得她年轻娇媚的容颜显出几分?超越实际年龄的深沉,耀眼夺目的花钗又给她增添了许多华贵雍容,崔睦眼睛一亮,拍手赞道:“哎呀,这身礼服果然很衬你!”
沈青葙也附和道:“风度气派,十分?令人向往。”
徐莳莞尔一笑,一双猫儿眼朦胧悠远,轻声道:“当初在洛阳时,怎么?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天,真像是?做梦一样啊。”
仙居殿中。
应琏侍立在神武帝旁边,看着他?手中的《道德经》,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神武帝只道他?是?又想劝阻入道的事,沉着脸放下书,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要说就快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应琏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下去:“阿耶,我……”
神武帝有些意外,他?待应琏一向严厉,以至于应琏在他?面前都是?恭敬到近乎畏惧,便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极少称呼阿耶,此时突然改了称呼,神武帝本能地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皱了眉头:“什么?事?说吧。”
“阿耶,我昨夜又梦见了七妹。”应琏低着头,声音沙哑,“这段时日,我总梦见七妹。”
啪一声,神武帝重重拍了桌子:“谁许你提她的?”
他?变了脸色,气息粗重起来,拍着桌子怒道:“谁许你提她?还不快给朕闭嘴!”
若是?以往,应琏多半就不说了,然而此时,因为已经知道神武帝的心思,便一口气说了下去:“阿耶,我近来一直想着七妹,心中十分?懊悔痛苦,我总是?在想,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阿妹的打?算,只能静观其?变,虽然我害怕说出来会?离间阿耶与七妹的父女之情,虽然我担心一切都是?我误会?了,七妹并没有误入歧途,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提前告诉阿耶,哪怕因此招了阿耶的厌弃,我也该提前告诉阿耶,阻止七妹!”
神武帝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意外加上懊恼,心绪翻腾不定,半晌才冷哼一声,哑着嗓子说道:“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应琏听着他?的语气已经松动了许多,连忙又说道:“至于事发当天,七妹说要去偏殿的时候,我就一直在阻拦,可惜没拦住。”
他?掉下眼泪,声音也哽住了:“我总觉得,只要拦住七妹不让她过去,一切就不会?发生,没想到阴差阳错,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拦住……再后面七妹拔剑时,我太担心阿耶了,全?幅心思都放在阿耶身上,只顾着保护阿耶,却没想到七妹她……阿耶,我好悔!我当时以为,有阿耶在,有我在,怎么?都会?对七妹网开一面,七妹一定是?知道的,她不会?有事,没想到七妹那?样倔!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会?夺下七妹的剑,哪怕我因此丧身,也绝不会?让七妹出事!”
应琏跪倒在神武帝面前,抱着他?的双腿痛哭起来,神武帝撑不住,跟着也掉下眼泪,低低地哭出了声。
王文收早在应琏开始说话时就带着人退下了,此时门窗紧闭,只剩下父子两个一声一声的哀泣,许久,应琏哭着说道:“阿耶,我很想念七妹,每天夜里?都梦见七妹,还时常想起七妹小时候我带她一起玩耍的情形……”
“阿耶也经常想起长乐小时候,”神武帝老?泪纵横,从眼中落到腮上,沾在胡子上,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子,“那?时候她是?多么?活泼可爱,要是?她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
“阿耶,”应琏又往他?身前凑了凑,脸放在他?膝盖上,眼泪滚下来,打?湿了衣裳,“我有件事情想求阿耶。”
“说吧,”神武帝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声音沙哑,“什么?事要求阿耶?”
“七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尼庵外头,太可怜了。”应琏哽咽得说不下去,仰起头看着神武帝,“七妹从小就爱玩爱热闹,怎么?能让她如今这么?冷冷清清呢?阿耶,能不能网开一面,把她迁入皇陵?”
“你以为阿耶不想吗?”神武帝垂泪说道,“可是?国家有国家的法度,先?不说已经出嫁的公主没有葬皇陵的道理,就说长乐自己,她背负那?么?大的罪名,又怎么?能归葬皇陵?”
“阿耶,”应琏嘶哑着声音说道,“要么?就让儿子上书来说这事吧,有什么?骂名都冲着儿子来,儿子不怕!”
“好孩子。”神武帝抖着手摸摸他?的头,叹了一口气,“你是?储君,无数双眼睛看着你呢,你更不能走错一步啊!长乐她命该如此,也只好这样吧,以后你想着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她上柱香,去她坟上看看,阿耶就很欣慰了。”
应琏已经多年不曾被?他?如此亲密地对待,虽然一多半都是?事先?策划,可到此之时,依旧觉得心潮澎湃,天然生出一股孺慕之情,心情激荡着说道:“儿子不怕!只要七妹能好,只要阿耶能安心,儿子什么?都不怕!”
“好孩子。”神武帝又摸摸他?的头,叹着气说道,“你身为储君,事事都要小心谨慎,此事做不得,阿耶知道你的心意了,长乐她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这个哥哥。”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应琏,以示安慰,应琏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想着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做这个太子,想到神武帝所有的父爱几乎都给了应长乐,想到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会?为了他?偶尔流露的亲情激动不已,一时间又喜又悲,只趴在他?膝盖上流着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神武帝先?开了口:“其?实长乐那?里?,也算有人陪伴吧。”
应琏故作不知,抬头怔怔地问道:“谁?”
“卫恒鹤。”神武帝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越发放心下来,“他?自请去守陵,朕已经答应了。”
“卫先?生?”应琏松一口气,叹息着说道,“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步,看来他?对七妹,还真是?忠心耿耿。”
“卫恒鹤俊雅超逸,各项乐器也都来得,从前也曾服侍过长乐,对她的脾性也都了解,”神武帝道,“有他?守陵,想来长乐也是?欢喜的,你放心吧,长乐她不会?孤单寂寞。”
“那?就好。”应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跟着又道,“阿耶,我知道阿耶怕触景生情,不想留在长安,不过七妹一个人在那?里?,真是?可怜,等过了年,我们还是?回去吧,想念七妹的时候也方便过去看看。”
“再说吧,”神武帝哭了太久又上了年纪,这会?子觉得筋疲力尽,懒懒地向后面靠了靠,低声道,“等过了年再说。”
应琏看出他?的疲累,连忙膝行?着到侧面搀扶住,又取来引枕给他?靠着,轻声问道:“阿耶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儿?”
“罢了,阿耶待会?儿就要过去打?坐了。”神武帝懒洋洋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天气太冷,总觉得提不起精神,也唯有与罗公论道的时候才觉得精神健旺。”
应琏差点又脱口说出劝阻的话,极力忍耐才忍了回去,低声道:“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吧。”
神武帝点点头,歪在榻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气氛轻松。
等应琏从仙居殿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裴寂在东宫外面等着,老?远看见他?时连忙上前几步,以目相询,应琏向他?点点头,走到近前时才低声说道:“妥了。”
不由想到,神武帝身边,还真是?得有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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