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的时候,徐莳的封妃大典如期举行,后宫正式易主?。
和?谈也在争吵扯皮中一天天进行下去,奚怒皆的意思,是想着割地一百,换得天授朝立刻撤军,神?武帝却?咬死了要?奚人割地五百,并且签下和?谈书,从此?后岁岁纳币,再不得骚扰边境。
这?天谈判时又为着割地的数目争执不休,奚怒皆大王子怒道:“割地五百,还要?纳币,你们?真是欺人太甚!现在天寒地冻,你们?中原几十万张嘴每天都要?吃要?喝要?穿,不信你们?还能撑多少天!”
裴适之淡淡说道:“我朝粮草充足,兵马雄壮,再打一年也不在话下,大王子不妨细想想,若是我们?不撤兵,这?个冬天过后,大王子国中还能剩下多少人?”
大王子哑口无言。北地极寒,隆冬之时别说种粮食,就是打猎也不可能,所以奚人每年春夏秋三季都要?囤积粮食,冬天的时候就躲在家中避寒吃存粮,可这?几个月先?是诸王子内乱,跟着又与天授朝大军激战,死伤极多,屯粮也都见了底,况且天授朝一天不撤军,道路就一天不通,外面的商贾和?物资就进不来,如今国中的贫民已经?饿死了不少,王公贵族也多有闹饥荒的,如果不能尽快谈妥撤兵,等过完冬天,冻死、饿死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大王子忍着气说道:“五百不行,没有这?么狮子大张口的!”
裴适之不动声色:“五百是我朝天子所定,没有商量。”
“你!”大王子拍着桌子站起来,吼道,“欺人太甚!”
门外,神?武帝负手听着,哂笑一声:“他撑不了多久了。”
他迈步离开,边走边向沈青葙说道:“青葙,你猜这?和?谈什么时候能谈妥?”
沈青葙摇摇头,说道:“恕臣愚钝,猜不出来。”
“慢则明天后天,快则今天,”神?武帝道,“奚人必定低头。”
沈青葙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
“在这?种情形下,一旦开始暴怒,往往就是无路可走,不得不准备认下了。”神?武帝微微笑着,志得意满,“你要?记住,在这?种场合发?怒,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无能,他一个战败之人,自然?不可能有恃无恐,那么就是因为无能,憋着一口气,只能发?发?脾气宣泄宣泄心里的不满,眼?下他已经?宣泄出来了,接下来就只能认清现实,低头认输。”
沈青葙恍然?大悟,沉吟着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是真的计较各地的数目,为此?发?怒。”
神?武帝见她露出受教的表情,心里更加得意。这?些天里他时时提点沈青葙,从习字到公文,再到朝堂局势争、天下大势,她聪明灵透,往往一点就通,也让他越教越觉得得了趣味,恨不能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她,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喜欢这?种为人师的满足感。
此?时他听沈青葙说起割地,便笑着摇头道:“不,奚人早就知道割地一百朕不可能答应,之所以说这?个数,无非是想有个商量的余地,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双方一点点拉锯而已,天底下所有的谈判,也都不外乎这?个套路。”
沈青葙感叹道:“听陛下这?么一说,臣才知道谈判竟有这?么多讲究!”
“那是自然?。”神?武帝笑着说道,“你看裴相眼?下寸步不让,就是因为深知讨价还价的精髓,先?一点点耗尽奚人的耐心,让他们?的期望越放越低,低到最后时裴相只要?稍稍让一步半步,奚人立刻就会认下,这?才是谈判的高手。”
他迈步向外走着,闲闲地说道:“别看他们?现在讨价还价的热闹,其实这?谈的结果,仗打完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打胜了,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打败了,人家要?怎么谈你也只能受着,所以说能不能谈、能怎么谈,关键就看你自身够不够强,这?天下的万事万物,也都逃不开这?个道理。”
沈青葙心中一动,这?说法,却?跟她这?些时日的感触不谋而合,原来果然?如此?。
神?武帝边走边说,看看已经?走到院外,下意识地看了下九洲池的方向,向沈青葙说道:“走吧,你陪朕去看看承露阁建得怎么样了。”
王文收连忙吩咐传肩舆,神?武帝摆摆手,道:“不要?肩舆,朕与青葙边走边说,更自在些。”
王文收连忙向沈青葙打眼?色,沈青葙知道他是担心万一受了风寒,或者路上?磕着碰着,都是担不起的责任,便笑着向神?武帝说道:“陛下要?么还是坐肩舆吧?平时里都是走路观景,换上?肩舆的话高度不一样,看到的景色肯定也不一样,岂不是别有意趣?”
神?武帝哈哈地笑起来,道:“行了,朕知道你是怕朕累着摔着,不过你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让朕都不好不听你的了!”
王文收松一口气,连忙传来肩舆,沈青葙扶着神?武帝坐上?去,轻声说道:“陛下身轻体健,自然?是走上?一整天也不会累,只不过平时走路看来是一番景致,坐着肩舆看又是一番景致,都要?领略一番,才不辜负这?冬日的美景。”
“好,都听你的。”神?武帝自自在在地往扶手上?一靠,兴致勃勃,“倒是要?好好看看这?景致跟走路有什么不一样!”
肩舆又稳又快地向九洲池走去,神?武帝边看景边说话,不多时便已经?来到池畔,放眼?望去,承露阁三层楼台的结构已经?大致搭好,此?时正紧锣密鼓地填补门窗,神?武帝手搭凉棚看着那里,欢喜地说道:“大食国新近献上?了一个玉人,等承露阁建成后,朕命人把玉人搁在楼顶,再弄个承露金盘放在玉人头上?,只要?能接到无根水,就能开炉炼丹了!”
他语声热切:“朕近来看了不少炼丹的秘法,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试试了!”
沈青葙强忍着没有劝谏。近来神?武帝越发?沉迷道术,每天在罗公那里总要?盘桓上?几个时辰,而且对?炼丹之事执念更深,只要?有人敢劝,立刻就是大怒,就连苏延赏也为此?吃了好几顿排头,差点又被贬官。
沈青葙满心想劝,但此?时神?武帝正在兴头上?,时机并不合适,也只能咽下,转念一想,等到承露阁全部?建成,最少还要?三四个月,三四个月里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到那时候,罗公就已经?失宠,神?武帝已经?不想再炼丹了呢?
回到尚宫局已经?是日暮时分,沈青葙归拢了手头的事情,走到韩叶的公廨时,就见她手边摆着一盏调好的枇杷露,正涨红着脸连声咳嗽,沈青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给她拍着背,担忧地问道:“尚宫的嗽疾又犯了?”
“唉,人老了,不中用啊!”韩叶咳嗽着说道,“前?阵子都已经?好了,结果昨天没留神?被凉气冲了一下,半夜里就开始咳嗽,一直到现在。”
“尚宫喝点枇杷露润一润。”沈青葙拿起枇杷露喂着她喝了几口,忧心忡忡道,“老这?么咳嗽着也不成,要?么还是上?报奚官局,请医师来看看吧?”
“已经?让人去请了,”韩叶就着她的手又喝了几口水,断断续续说道,“我感觉这?次病得比上?次严重,马上?就是元旦了,局里的事情这?么多,万一我再病倒了,唉。”
年关的时候各项封赏文书比平时多出几倍,眼?下尚宫局的人都已经?是连轴转,沈青葙已经?连着许多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了,知道韩叶的担忧也是实情,不免劝道:“再怎么忙也是身体要?紧,尚宫先?看病,其他的再想办法。”
韩叶又咳嗽了几声,抬头看她:“沈司言,若是我需要?卧病的话,我手里的事你能不能接过去?”
韩叶是尚宫,接了她手里的活,事实上?就是暂时代理尚宫之职,这?却?是要?上?报神?武帝,命令分派的,她来的时日还短,又大受重用,已经?招了许多人的眼?,若是再代替韩叶的话,别的不说,资历比她深的叶轻素会不会有想法?
沈青葙犹豫了一下,还是推辞了:“我刚来不久,有许多事还不算熟练,不如请叶司言代劳?”
“不做一回,什么时候才能熟练呢?”韩叶咳嗽着,慢慢地笑了一下,“其实要?你暂时代替我,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你来的时间短,大约还不清楚,年下是事情最多、最容易被人挑麻烦的时候,哪怕你照着规矩一步也没出错,各处都要?找茬挑刺,趁机讨要?年礼,我一张老脸不怕丢人,也跟他们?磨了多年,有我在,多少还能应付,但轻素毕竟年轻些,资历威望都不够,仆固尚宫又是个冷硬的性子,若是她们?来办,就怕许多事都难顺畅,但你不一样,谁都知道陛下看重你,有你顶上?来,那些人不敢找我们?的麻烦。”
沈青葙头一回听说这?些内幕,又见她说得恳切,也只得说道:“尚宫先?瞧病吧,等大夫看过了,我们?再商量。”
韩叶见她口气松动,这?才放下心来,两个人絮絮地商量着公事,谁也不曾留意到窗外面人影一闪,张玉儿轻手轻脚地走了。
天黑时大夫为韩叶诊了脉,却?是不大不小的一个症候,需要?卧床休养的,韩叶当时便去找仆固隽商议接替的人手,沈青葙正在整理文书,就见叶轻素打起帘子走进来,问道:“听说韩尚宫推举你暂时接替她?”
她问得直接,沈青葙便也没有隐瞒:“韩尚宫提了一句,不过我当时就跟韩尚宫说了,姐姐更加合适。”
叶轻素笑了一下,正要?说话时,黄镜已经?匆匆走来叫人:“沈司言,陛下要?你赶紧过去仙居殿!”
沈青葙离开后,张玉儿走进来,低声道:“今日分明是叶司言当值,怎么又叫了沈司言?”
“行了,”叶轻素本来就有些发?沉的脸色更难看了,“少说几句吧,我知道你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再等一章就放小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