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是当天夜里最终谈拢的,奚怒皆割地四?百里,并答应岁岁向天授朝进贡马匹,最终换来天授朝的撤军。
战事告捷,谈判亦是圆满,神武帝欢喜之?下连夜召见各位重?臣,一直商议到到四?更?近前,终于确定了封赏的名单。
头一个?便是应珏,因为?指挥有方?,领幽州都督、河北道?节度大?使。第二个?是赵福来,因为?督军有功,提升为?神策军大?将军,封清源县公。其次便是康显通,先前因失察之?罪被降爵一级,此时功过相抵,恢复郡公爵位。石志宁先前一直是代任河东节度副使,这次因功得以正式任命,并赏赐持节。齐云缙,因他才提拔为?右卫将军,短期内职位不好再往上提,便封为?平昌县子。
其余参战诸将也各自得了封赏,沈青葙因着誊抄圣旨,所以赶在第一批里知道?,狄知非、窦季婴都被提升为?中郎将,沈白洛也因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被编入右监门卫,担任胄曹参军。
“朕记得你说过,你跟你哥哥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一切敲定后神武帝打着呵欠,扭头向跪坐在边上的沈青葙低声说道?,“要他继续留在康显通那里也不稳妥,就把他调到京城来吧,这样你们兄妹两个?时时能够相见,你也有人照应。”
沈青葙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欢喜无限,正要叩头谢恩时,神武帝先一步拦住了她?:“别闹出来,让那帮老头子知道?了,又该说朕徇私枉法了!”
沈青葙失笑,心中不由想到,若是神武帝想要对谁好,那还?真是好得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能给照顾到。
尚宫局的人事变动也赶在年前定了下来,由于韩叶极力推荐,沈青葙被指定在她?告病期间暂代尚宫一职,处理?韩叶名下的事务,消息传出之?后,后宫中明里暗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年轻的沈司言,有羡慕有眼红,种种议论,不一而足。
沈青葙充耳不闻,全幅心思都只在即将返京的沈白洛身上。和谈的国书签署之?后,连夜就以八百里加急传往幽州,天授朝大?军得了消息后已经开始陆续撤军,应珏等人元旦是不可能赶回来了,最近的节令便是元宵,于是便都立刻动身,一路不停更?换坐骑,昼夜兼程往回赶,想要在元宵之?前赶回洛阳,一来庆贺得功,二来共度佳节。
由于神武帝事先打过招呼,因此沈白洛也被特许第一批返回,沈青葙腊月初就已派人去?长安接杨剑琼一道?来过年,此时既然沈白洛也要回来,原来赁下的房舍便觉得有些小了,于是这些天一直忙着在城中寻找合适的房舍,方?便一家三口居住,只不过临近年关,又因为?百官都跟来了洛阳,城中赁房子的人数激增,所以找来找去?,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
眨眼已经到了除夕,宫宴从日?哺之?时开席,到二更?近前,依旧热闹喜庆,众人陪着神武帝一道?守岁,祝酒贺年的声音不绝于耳,丝竹管弦的声音响彻宫城,引得城中无数百姓也都围在天街附近,遥遥望着皇城里的灯火,心驰神往。
沈青葙坐在女官的行列里,悄悄揉了揉跪得有些麻木的膝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陪同天子饮宴,虽然是天大?的荣耀,但宴席上规矩极多,礼节也十分麻烦,一句不能说错,一步不能行错的,不停地行礼祝酒,别说舒适,其实满桌子精美的菜肴都放冷了也没?工夫去?吃,此时又累又乏又饿,还?要做出满脸笑脸来陪着,只觉得浑身酸疼,视线也有些模糊,只能强打精神硬撑着。
主座上,神武帝酒已半酣,搭着王文收的手起身去?偏殿如厕,出来时冷风一吹,脚步有些踉跄,困意和酒劲儿泛上来,说不出的难受,忽地想起年轻时,别说喝这点酒熬这点夜了,便是再喝上三天熬上三天也不算什么,正在感?叹时,忽地看见了罗公。
他站在殿外?的空地上,一身单薄的道?袍,在天寒地冻中负手遥望远处灯火,看上去?异常潇洒自在,神武帝想到他也熬到现在,年纪又那么大?,怎么会如此精神?不由得停住步子,问道?:“这么晚了,道?长不累不冷吗?”
罗公一回头看见是他,打着稽首说道?:“贫道?刚服过金丹,丹田中充盈得很,正是的时候,需要出来走走,发散发散。”
丹田充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这些天打坐练气,却?始终没?能找到这种感?觉,而且此时他这么疲累,罗公却?这么潇洒,真是让人羡慕啊!神武帝心里想着,不由问道?:“道?长服的什么丹?”
“太乙小还?丹。”罗公手中托出一粒丹药,含笑说道?。
神武帝定睛看着,那粒丹颜色朱红,滴溜溜圆圆的一颗,在灯光下似乎闪着光芒,看上去?如此诱人。
殿中,沈青葙看看神武帝不在,便推说如厕,悄悄地出了大?殿。
一路拣着人少的地方?,躲躲闪闪走到殿后,四?下里没?人,沈青葙伸手将栏杆前的白石长凳拂了拂,正要坐下时,忽地听见裴寂的声音:“青娘!”
回头一看,裴寂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厚厚的帕子铺在石头上,低声道?:“石头上凉,垫着点坐吧。”
他大?约也是一直留心着她?,所以才这么快就跟了过来。沈青葙此时疲惫之?极,也无心深究,道?了谢坐下时,突然一放松,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疼,忍不住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累坏了?”裴寂轻声问道?。
“嗯。”沈青葙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只点了点头。
裴寂看着她?,她?微微闭着眼睛,长睫毛低垂着,眼下有两片淡淡的青灰色,看上去?既脆弱又疲惫,裴寂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怜惜和爱意,他是了解她?的,若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半路里溜出来躲懒,方?才在殿中他一直留神看她?,既要随着众朝臣不停地起身祝酒,又要应付内六局各女官之?间的礼节走动,忙到连饭食都没?吃几口,此时肯定是又累又饿。
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娘子呢,这样熬夜又要守着繁琐的礼节,委实是难为?她?。
裴寂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了托在手心里轻声道?:“我拿了些吃食,你吃点吧。”
沈青葙垂目一看,是两块软香糕,两块肉脯,还?有几个?栗子、几颗蜜枣,此时肚子里的确饿得很,又有些泛凉,沈青葙伸手捏了一个?软香糕吃了一口,是热的,蒸得软糯,甜淡适口,紧着几口吃下去?,肚子里那种又冷又沉的感?觉缓和了不少,不由得说道?:“多谢你了。”
“喝点水吧,”裴寂解下蹀躞带上小银壶递过来,道?,“别噎着。”
沈青葙接过来喝了一口,是枇杷蜜水,也是温热的,一口下去?从喉咙到独自都暖烘烘起来,许是极度疲惫过后突然放松,只觉得头脑里昏沉沉的,睡意涌上来,满耳朵的音乐声一时远一时近,飘飘忽忽的,就好像在云端似的。
却?突然听见裴寂轻声问道?:“我听说近来你忙得厉害,是不是好些天都没?睡好觉了?”
睡意被暂时驱散,沈青葙微微抬起眼皮看他,笑了一下:“已经连着快一个?月了,每天最多能睡两个?时辰。”
每天最多两个?时辰,也怪不得她?累成这样。裴寂心底又疼又怜,柔声说道?:“要么你眯一会儿吧,我给你看着时间,待会儿叫醒你。”
“那怎么行呢?”沈青葙摇摇头,声音有些含糊,“我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该回去?了。”
裴寂低头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慢慢地眨了一下,跟着又眨第二下,水濛濛的眼睛带着点朦胧恍惚,眼皮有极浅淡的红,鼻尖上也有,说话时口中呼出薄薄的白雾,她?的脸便掩在白雾后面,干净朦胧,好像无辜的孩童一般。裴寂知道?她?是在犯困,然而这犯困的模样如此可爱,让他的心软到了极点,声音也下意识地温柔到了极点:“没?事的,这种场合人多,况且这会子夜已深了,凡是能躲懒的都出来躲懒了,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那怎么行呢?”沈青葙强打精神,恍恍惚惚地说着话,“等吃完这块糕我就回……”
眼前的裴寂越来越模糊,像是隔了一层雾,就连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恍惚:“青娘,我听说你在找房子?我恰好有处干净宅子……”
沈青葙已经听不见了,手里的软香糕掉下来,落在衣裙上,头一歪,正要倒在栏杆上时,裴寂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她?的头。
暖暖软软的一团落进手心,她?睡着了,眼睛闭着,嘴唇抿着,安静乖巧得像一只猫,裴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飞快地解下公服给她?披在身上,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垂头去?看她?的睡颜。
她?清艳的容颜就在手中,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与?他挨得这么近,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身边,一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可裴寂心里,却?苦涩到了极点。她?已经不怎么抗拒他了,可他知道?,她?之?所以不抗拒他,是因为?已经放下了过去?。她?不恨他了,却?也不会爱他,她?只把他当成一个?熟悉的人,也许比别的人要稍稍亲近些,稍稍可信赖些,可依旧是只是不相干的人。
她?已经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青娘这种困到一切都变形的感觉,像极了每天夜里眼都睁不开了还得码字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