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顶楼有一片很大很大的天台,因为天太冷了,平常很少有人来。
阮阮一上去,就被冷风灌了满脖子,桑淼也嫌冷,停在楼梯最后一个台阶上,不肯再往上走。
她们俩索性就在楼梯上讲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要是搁在以前,阮阮才懒得跟她说那么多。但大概是人年纪渐长,心也跟着变软了很多。
阮阮看着桑淼,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看得出来,很喜欢跳舞,怀揣着满腔热血,但大抵与成长环境有关,不太会说话,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流。
这样的性子,说实话,不适合待在娱乐圈。但好在她背后似乎有人可以为她撑腰,可以为她免去很多麻烦。
阮阮背抵在墙面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拆开了塞进嘴里。
桑淼就看着她自顾自地吃,丝毫没有要分一个给她的意思。
桑淼:“……”
桑淼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阮阮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桑淼看起来要气得暴走了:“那你还大冷天找我出来?!”
阮阮弯起眼睛笑了笑:“带你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
她是南方人,虽然来到京市已久,但讲话时仍难免带上几分南方人特有的腔调。糯糯的,格外软乎乎,偏她又总爱模仿京市本地人讲话,两种口音混杂在一起,有点儿不伦不类。
却意外地酥软好听。
桑淼像是有些烦了,她皱了皱眉,说:“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嫉妒你吧?”
阮阮挑了挑眉,桑淼说:“你哪一点能让我嫉妒了?选错班级,怪我自己,但是我今天在F班,不代表我永远在F班,我今天没拿到C,下一次去拿回来就是了。”
到底年轻,她讲这话时,虽有羞脑,却格外少年意气。
“我真正气的是……”她语声一顿,看向桑淼,“梁薇她们仿佛觉得我得到的所有,都是你们让的,但我不需要你们让。”
“还有,你每次单采的时候,说的那些鬼话,赵伊一都跟我说了,是林冉让你说的吧?”
她直呼林冉的名字。
阮阮说:“谁让我说的重要吗?”
总归桑淼想要的是成团出道,她背后的人想要的也是她成团出道,只要达到目的就好了,这中间究竟是自己拼来的,还是别人帮助的,重要吗?
桑淼说:“当然重要!我不需要,听到了吗,阮阮,我不需要你让我,我要赢就堂堂正正地赢!不然等以后每次回想起这一遭,都仿佛自己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多膈应。”
“最重要的是,我做得到。”
她说完,也没等阮阮回她,就转身走了。
北风越过天台吹过一阵冷气,楼下人声渐渐寂静,阮阮看着她的背影,怔忡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宿舍,还仍挂在脸上,温千雅奇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阮阮捏了捏她的脸,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羡慕你们。”
温千雅:“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阮阮说:“你们年轻呀,年轻真好。”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温千雅茫然地看了她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把吹风机递给她,然而阮阮的头发刚刚已经在天台上吹干了。
而没吹干头发就出去吹冷风的直接后果就是,隔天她发烧了。
起先她还打算撑一撑的,录完主题曲MV之后,就要开始进行第一次公演的选曲和组队了。
每一队的C位由A班的几个学员分别来担当,歌曲也是由她们抽签随机选的。
在阮阮上台之前,温千雅就小声问过阮阮,想选哪首歌。
阮阮整张脸都红扑扑的,虽然努力用粉底遮盖了,但脸上的热意还是不停往外透。
而且,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视力似乎也变差了,所有的东西,只要距离远一点,在她眼里都变得朦朦胧胧。
她眯起眼,目光在屏幕上那几首歌名上过了一圈,说道:“希望能选到一首主vocal的吧,跳舞我怕托大家后腿。”
“我都行,那你到时候你悄悄给我做个暗号。”温千雅抬手摸了摸阮阮的额头,担忧道,“你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阮阮说,其实早上她已经找过医生拿过退烧药了。
由于主题舞考评的时候,阮阮得分最高,故而她是第一个上去抽签的。抽签结果暂时不向练习生们公布,因为她们到时候要盲选。
阮阮拿着纸条走到指定给她的房间里,对着自己的跟拍摄影师打开纸条,看到上面赫然写着——《IGotYou》.
她鼓了鼓腮帮子,脸上露出丧气的样子来。
小編导说:“怎么,不喜欢的吗?”
阮阮说:“没怎么听过,但是刚刚听那一小段片段,感觉很需要舞蹈功力很好诶。”
她的头越来越晕,脸也越来越红,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讲话也软绵绵。
她自从参加比赛以来,在众人面前,一直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工作人员第一次见她如此软萌的一面,小编导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放轻了些:“害怕跳舞吗?我记得你主题舞跳得很好。”
阮阮头脑发昏,状态放松了不少。
“你们不知道我为了跳好,废了多大的力。”
小編导说:“但是听别的练习生说,没有看到你在练习室里练习呢。”
阮阮睁大了眼,像是有些懵,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反正我练了,不然我是天才吗?”
小編导忍不住笑出了声。
阮阮又问:“有水吗?”
其实房间角落里就有,她慢吞吞走过去,听到小編导又问:“那你希望哪些人加入你的队伍呢?”
“跳舞好一点的吧。”
“不怕万一这首歌实际上是要求唱歌比较好?”
阮阮说:“没关系,有我。”
桑淼刚进门,就听见阮阮这一句狂狂的话。
桑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好几副面孔。表面说着自己什么都不在意,结果呢,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竟然说出这么傲的话。
也不怕到时候节目组使坏给你剪到正片里挨骂。
桑淼深觉自己操碎了心,她抿了抿唇,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哪根筋搭错了,她对着镜头说:“她发烧了,在说糊话,她平时很谦虚的。”
她们后来的练习生都是根据歌曲来选择自己想要去的队伍,桑淼进来之前,并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阮阮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她的头疼得厉害,其实并没有分辨出究竟是谁的声音。她眯了眯眼,刚要说话,突然整个人天旋地转。
……
阮阮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她透过床边的玻璃窗望见外边一片灰白的天空,像是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天气。
几只麻雀从树枝上掠过,叽叽喳喳,莫名透着一股北方冬日特有的冷肃。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节目组的医务室里,病房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病床前一张椅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床前的铁杆上挂着几瓶吊瓶,手背上贴着酒精棉,估计是她昏迷期间打过吊针。她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大概汗流太多,全身粘腻得难受,然后全身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下午六点一刻,也不知道白天的分组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大概去吃饭了,整个医务室里安静得吓人,阮阮在思考自己是先回宿舍,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但是又怕医生有什么嘱托,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躺着等一会儿。
过了大概几分钟,走廊里忽然有脚步声穿过来,像皮鞋的声音,也有点像高跟鞋的声音。
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下,她侧头看过去,脸上露出一点惊讶来。
钟沥身上穿着一件深青色大衣,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肩上头上还星星点点坠着几片落雪。
阮阮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短短十分钟,外面居然就下雪了。
钟沥看她醒来,脸上紧绷的神色松下一些,他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屋来,问阮阮:“感觉怎么样?”
阮阮目光落在他手上提着的保温桶上,神色有些复杂。
“好多了。”她说。
钟沥点了点头,把保温桶放到桌子上,探过身来想摸一摸阮阮的额头,未料手刚伸过去,阮阮突然一偏头。
钟沥愣了愣,阮阮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已习惯了钟沥的触碰,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了。
许是想起昨天晚上桑淼的那些话,又许是想到那天赵伊一问她:“你不反抗吗?”
更多的,是想起主题舞考评之前,钟沥问的那一句:“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自己?”
——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自己?
病了一场,那些被她努力压制起来的、不该有的矫情,好像又悄悄冒了出来。
钟沥的目光太有压迫性,阮阮在他的注视之下,感觉好像有一团云罩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她大口呼吸了下,下意识地想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一下当下的僵硬气氛。
“钟、钟先生,”她说,“我刚刚没反应过来……”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她轻轻咳嗽了声,又开始担心这几天的练习怎么办。
一公之前,她们只有一周的练习时间,倘若再耽误个几天……
钟沥神色不明地垂着眸,看阮阮明明上一秒还想着如何挽回局面讨好他呢,下一秒就开始走神。
她烧大概还没彻底消退,脸上仍透着点点红晕,眼里压着点点水光,长长的睫毛半垂,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极了。
胆子也大极了。
钟沥收回手,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坐到椅子上,有条不紊地把保温桶打开。
里面是他让刘特助去市里买的排骨粥,热腾腾地冒着烟。
阮阮瞬间被拉回了神思,轻轻嗅了一口,好香。
钟沥看着她馋得不行的样子,面无波澜地一勺一勺把粥盛到碗里,才转过头,用着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口吻问阮阮:“好点了吗?”
阮阮一愣,她咬了咬牙,声音软了些:“钟先生。”
她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
钟沥无动于衷。
阮阮撑着床板坐起来,看了一眼钟沥搁在桌面上的手。
没错,和什么过不去,千万别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她忽然一弯腰,额头触上钟沥的手背。
冷热相碰,钟沥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阮阮眉眼弯弯:“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