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兰苑。
萧玦死皮赖脸地不肯走,贺兰廷眉心微蹙,隐然有些要发怒的意思。
虽然和萧玦一起吃了一顿饭,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愿意与萧玦亲近。
亲近,是最会让人失去理智的事情。
贺兰廷捏着书,看着在他书房内满屋子转悠的萧玦,烛光映照下,惹得眼前人容颜格外精致。
十七岁的少年,生在皇室,从小受宠,无忧无虑,性情乖张,明媚张扬。
这是贺兰廷对萧玦的第一印象。
而现在,他心里又浮现两个字,无赖。
太无赖了!
“兰廷,我那里也有这么多书,还有很多很多你没有的。”才怪,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萧玦捏着方才从书架上随后抽出的一本异志,自顾自地往贺兰廷身边凑,“你改日到我那里去瞧瞧呗。”
贺兰廷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言语间却似有不信。
萧玦忙道:“我说真的,我那里真的有很多很多书,还有很多很多孤本古籍。”
少年眨巴眨巴着眼睛,眼底尽是真诚。
很多年后贺兰廷才知,萧玦越是说谎,眼神越真诚。
这头一回,贺兰廷确确实实地被骗了。
他道:“好。”
萧玦弯起嘴角,面上笑意浮现,“那说好了,五日后,你去我府里。”
十七年的燕王殿下,不止有了亲王封号,还有了自己的府邸,可见帝后对他的宠爱。
贺兰廷目光从萧玦身上移开,落在手里的书上,他安静地看书,似乎没有要再搭理萧玦的意思。
萧玦也不怒不恼,也坐在一边看手里的异志,心里却在盘算着,五日,够不够时间收拾出来个书房。那些个孤本古籍,他宫中的库房里倒是有一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头有人来找萧玦。
“三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来寻您,该回府了。”
萧玦捏着手中异志,对贺兰廷道:“兰廷,这书借我看,我明儿还你。”
贺兰廷眉眼不抬,烛光映在他莹白的面庞上,衬得他如玉琢一般的脸愈发柔和精巧,他低低地说了句:“不送。”
萧玦特别喜欢贺兰廷这股不拿他当回事的劲儿,他笑笑,又从窗几处跳了出去。
片刻后,贺兰廷以为他走远了,便抬了抬眸,却发现那个无赖还趴在窗口。
他笑嘻嘻地盯着贺兰廷,口中道:“兰廷,明日我就入宫请奏父皇了,你可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不清楚的,有用吗?
贺兰廷紧抿一抿唇,收回目光。
萧玦瞧得真切,贺兰廷是真真实实地点了点头。
喜意霎时间溢满了胸腔,萧玦捏着书的手指稍稍一紧,“那就说好,不能反悔。”
不知是不是怕贺兰廷真的反悔,萧玦抛下这话,便赶紧地溜了。
这一晚,月色极好,萧玦特别满足,满足得连睡觉都在笑。
翌日清早,萧玦便兴匆匆地入宫请奏。
景丰帝闻言怔愣了片刻,半晌后才道:“你说的是,兰廷?”
贺家的第二个儿子,不是从小就在外逍遥么,怎么会甘心入宫做伴读?
别是自家儿子强迫人家了吧?
思及此,景丰帝一副要谆谆教诲萧玦的架势,“阿玦,你可别勉强人。自小,父皇就教过你的,你……”
“父皇,兰廷亲口答应我的,我没有勉强他。”萧玦打断了景丰帝的话。
景丰帝其人,为人和顺,为君宽容,虽是帝王,却素来崇尚人人平等。
萧玦偶尔在想,父皇怕是个假皇帝吧。
为君者,不都尊崇皇权至上、喜怒无常、刚愎自用么?怎么他父皇,常常和气得如同隔壁老头儿?
景丰帝“啊”了一声,随后道:“这样子啊,那……便让贺兰廷给你做伴读吧。对了,今日你是不是该去听学了,太傅可是已经找父皇告状了。你……”
景丰帝一如既往絮絮叨叨,听得萧玦脑子嗡嗡响。
他连忙道:“父皇,那我先去崇文馆了。”
萧玦逃似地跑出了御书房,转头去了他宫中的住处——重阳殿。一进门,他便直奔库房去,翻箱倒柜,惊得一众宫女太监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了。
彼时还只是重阳殿掌事大太监的裴德海小心问道:“三殿下,您要找什么?奴才帮您一起找。”
萧玦道:“裴德海,找几个人,把那些孤本、古籍都给我找出来,送到燕王府去。”
裴德海惊了惊,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三殿下竟要找书?
只是他并不敢耽搁,连忙唤来小太监,帮着找箱子。
好家伙!
总共找出来三箱。
萧玦抚着下巴,觉得自己有点儿作孽,竟然把这么多古籍放在库房里落灰。
裴德海道:“殿下,都找全了,今日便送去么?”
萧玦颔首道:“现在便送去,另外找两个人,把里边那个梨木案桌也一同搬过去。”
“是,殿下。”裴德海领命去办事。
萧玦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出了宫。
一回到燕王府,他便去差人去把最大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该买书架买书架,该买桌椅买桌椅。
管家明显比裴德海沉稳,只是微微惊诧了一会儿,便赶紧去办事。
萧玦满意地笑一笑,随即回房换了件衣裳,然后去了镇国公府。
在崇文管苦苦等着他前去听学的太傅齐仁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脸色发寒。
贺兰廷在书房念书,远远地就听见萧玦的声音:“兰廷,兰廷,父皇下旨指你给我做伴读了。兰廷,兰廷……”
贺兰廷不大想搭理这个咋咋呼呼的燕王殿下,他用书将自己的脸微微挡住,装作听不见。
萧玦却笑嘻嘻地趴在窗几上,探进来一个脑袋,“兰廷,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贺兰廷道:“没听见。”
萧玦道:“你骗人,你明明听见了。”
“没有。”
萧玦脸上笑意不减,反而渐深,“兰廷,咱们今儿出去玩儿吧。”
贺兰廷依旧用书挡着脸,在萧玦看不见时微微翘了翘嘴角,“不去。”
口是心非,一如既往。
萧玦又道:“哎呀,别一天到晚在屋子里坐着,随我去外头玩玩儿。外头有意思的事情可多了。”
贺兰廷眨一眨眼,虽然面上依旧如常,心思已经被萧玦带偏。
十五岁的少年即便再沉稳,可总有爱玩的心思。
萧玦微歪一歪头,伸手想去扯贺兰廷的衣袖,然而案桌离得远,他大半个身子都探进来了,却还是抓不住贺兰廷。
“兰廷,兰廷,我快摔下去了,快快快,拉我一把。”
贺兰廷望他一眼,见他仿佛真的要掉下去,脸色微变,放下书便伸手抓住萧玦的手腕,想将他扶起来。
然而萧玦却在这一瞬间笑出了声,“哈哈哈,兰廷,我骗你的,我怎么可能会摔下去。”
贺兰廷眉心微蹙,甩开萧玦,不成想萧玦被他这一甩真就摔了进来。
“哎呀!”
萧玦是扑着摔进来的,脑门恰好撞上了桌腿,“嘭”一声巨响。
贺兰廷惊了惊,眼底浮起一丝歉意,“你没事吧?”
萧玦揉一揉额头,苦哈哈地爬起来,道:“兰廷,你也太狠心了,说甩手就甩手。嘶……我这脑门啊,肯定都撞扁了。”
贺兰廷望着萧玦红肿的脑门,心里有些抱歉,“我给你找点药擦擦。”
萧玦刚想说“不用”,可那素白身影已经出了门。
眨眼间,贺兰廷提着一个药箱又进了门,他不容分说道:“坐下。”
药香浓郁,在贺兰廷的指尖,在萧玦光洁的额头。
贺兰廷用掌心轻轻缓缓地揉着,口中道:“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萧玦从小练武,这个小伤跟蚊子咬了没区别,可贺兰廷如此紧张,他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嘿嘿。
不知道兰廷有没有想起,他们小时候曾见过。
那时他调皮从树上掉下来,脚歪了,肿成一个包。
五岁的贺兰廷蹲在他身边,也如现在这般,认真仔细地帮他揉脚。
萧玦翘起嘴角,眸光晶莹闪烁,如星辰璀璨。
可他眼底,只一个贺兰廷。
贺兰廷揉了一盏茶功夫才收回手,道:“好了,这药用上,不过半日便能好。”
萧玦笑道:“好。”
贺兰廷收拾药箱,萧玦怂恿他:“兰廷,好无聊,去外面玩儿吧。”
贺兰廷将药箱提出去,萧玦继续怂恿他:“去吧去吧,兰廷去吧。”
贺兰廷被纠缠得无可奈何,而且他自己也想出去透透气,于是道:“好。”
萧玦欢呼雀跃,拽过贺兰廷的手腕便往外走,“我们先去城南,今儿戏班子的说书先生要讲江湖趣事。”
贺兰廷惊讶:“戏班子竟有说书先生?”
萧玦道:“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唱戏的和说书的,不应该是死对头,彼此抢生意么?可是偏生这戏班子的班主,将两个阵营的手艺人笼络到了一起。生意好得不得了!”
贺兰廷心中亦生起些许兴趣,“挺有趣儿的。”
萧玦含笑道:“有趣得紧,保管你去了会喜欢。”
贺兰廷望着萧玦灿然笑意的脸,心底渐渐浮起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