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方

作者:二和菀灵

萧琅很快就启程回了京都,临走前,他很爽快地把帅印交了出去。萧玦都觉得稀奇。

贺兰廷微凝一凝眉,“如此爽快就交出帅印回京了?”

萧玦刚从军营回来,被程擎苍和乔宇折腾一天,整个人累得不行。他倒了杯热茶,而后才道:“嗯,回去了,瞧着那样子还挺高兴的。啧,只怕是另有谋算。”

闻言,贺兰廷眸光沉了沉,他蹙着眉心思忖片刻,忽而站了起来,到一旁案桌前写了一封书信。随后,他唤来初九,“将此信快马加鞭送回京中,告诉在京中的人员,严密看护太子。”

“老二要对我皇兄动手?”萧玦惊了惊,手里的茶盏都拿不稳了。

贺兰廷道:“未雨绸缪罢了,你不必着急。太子身边能人不少,景王想要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玦这才稳了稳心绪,“也是,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动过手。”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贺兰廷按了按萧玦的手,默默无话。

萧琅离开之后,赤风城平静数日。不过萧玦作为新上任的主帅,忙得不可开交。休整兵马,重建雁北城。

一晃一个多月,转眼到了五月。

将近贺兰廷生辰之时,贺兰廷的心情渐渐低沉了下去。

萧玦好几次想开口,都被初九拦住。

初九道:“殿下,您别问。每年这个时候,公子的心情都会不大好,等过去这一阵子就好了。”

实际上,在他们来西北之前,萧玦已经从镇国公口中听闻了当年之事。又联想到当年镇国公请辞,算算时间,大约也就在这个时间前后。

萧玦轻叹了一口气,道:“忙去吧,我去看看他。”

“是,殿下。”

萧玦轻轻推开房门,彼时,贺兰廷正坐在案桌,神色淡淡地似在写些什么。见萧玦进来,他便停下了笔,还将写着什么东西的纸盖住了。

萧玦只假装没看见,唇边弯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道:“近日天色好,要不要出去骑马?”

贺兰廷微微一怔,“骑马?”

萧玦朝着贺兰廷走过来,素指轻抚了抚他的乌发,道:“这阵子事儿忙,也没怎么好好陪你。赤风城出去就有一大片草原,我带你去玩玩。”

贺兰廷抿一抿唇,思忖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好。”

草原辽阔,贺兰廷换了骑射服,在绿茵草地驰骋。痛痛快快骑了半个时辰,贺兰廷心中连日来的阴郁竟消散了不少。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萧玦见少年神色清朗,便也微微弯起了唇角,“要不要去军营看看?”

贺兰廷虽名义上为军师,但除了上回参与雁北之战外,很少出现在军营之中。

“早晨营中杀了几头牛,这会儿应该开始烤肉了,咱们正好能吃上。”

贺兰廷低眉一笑,“不干活就想吃东西,你这位主帅可真会偷懒。”

萧玦朗声笑了起来,“今儿咱们就去吃一顿白食。驾!”

被萧玦说中,两人到军营时,营中诸将正围着烤牛腿。萧玦跳下马,牵过贺兰廷的手,边走边笑着道:“赶巧了,我和兰廷正好来吃一口热乎的。”

寇方一见萧玦来了,便忙跳了起来,端着一盘刚切好的牛肉送了过来,“王爷,二公子,给。”

“多谢。”贺兰廷温声谢道。

萧玦直接用手拿了一块扔进了嘴里,满口香,“好吃。兰廷,你也试试。寇方,去拿筷子。”

寇方又巴巴地送了筷子来。

萧玦率先夹起一块递到贺兰廷嘴边,少年瞥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忙着吃东西,这才张开了嘴。

“好吃吗?”

“好吃。”

好酒,好肉,阿玦相伴。

贺兰廷觉得自己心中多年的执念和悲痛似乎好了些,他安静地坐着萧玦身旁,即使不说什么话,也觉得很高兴。

来西北前,兄长曾与他谈话,说,兰廷,郁结在心,伤的是你自己。若他日三殿下与你表明心意,你能否为他、为你自己放下过往。

当时贺兰廷没说话,但在之后阿玦说喜欢他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就回应了阿玦。

他想,大概从那时起,他便早就已经为阿玦忘却了过往。

娘亲有遗愿,望他开开心心地活着。

贺兰廷弯一弯唇角,将手中果子酒饮尽,在萧玦为他切牛肉没有注意他的时候,在萧玦脸颊旁轻轻落下一吻。

“阿玦,谢谢你。”

萧玦微微一震,切肉的手停了一下,他回过头,墨色瞳仁宛如深渊大海将贺兰廷吸住。

“小兰廷,你这样吻我,我会忍不住的。”

贺兰廷顿时脸颊一红,拍了一下萧玦的手臂。

萧玦嘿嘿地笑了起来,将一块切好的牛肉喂到贺兰廷嘴里,“再吃点。”

贺兰廷瞪他一眼,双颊一鼓一鼓吃牛肉。

营中诸将都各自吃东西,没有过多地打扰两人。于是难得,贺兰廷吃撑了。

饭后,贺兰廷在军营中散步消食,萧玦拎着一坛酒陪着他一起。

西北的月光格外明亮,好像离得人也特别地近。两人走到一个山坡上,萧玦拽了拽贺兰廷的袖口,道:“坐会儿吧。”

贺兰廷应声坐下。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赏月。

“阿玦。”忽而,贺兰廷轻唤了一声。

萧玦狐疑地投来一个眼神,“嗯?”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娘的事情?”

萧玦顿时坐直了身子,他将手里的酒坛一放,“你想说吗?”

贺兰廷颔颔首,目光望向天上的月光,“我娘是江南人士,闺名一个“月”字,乃是不风阙宗主云尧的独女。我娘很漂亮,也很温柔,自小我最喜欢和我娘在一起。”

“她总是很温和地同我说话,教我认字,教我习武。哪怕我做错了什么事,她也从不生气,只会跟我说,兰廷下次可不要这样了。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有娘,有兄长,有祖母,有一个虽然不常在家但是宠爱我的父亲。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幸福地长大。可惜,世事无常!”

萧玦握紧贺兰廷的手,低声道:“兰廷,不要说了。”

贺兰廷的眼中已经泛起泪雾,他回过眸,一行清泪便就落了下来。

“几年前,娘亲提出要跟着父亲一起去北境,父亲本是不答应的,但他拗不过娘亲。出发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以为能和父亲在北境幸福地生活。谁料途中遇袭,我和娘亲都受了重伤。为了保我一命,母亲将内力传给了我。而她自己不治而亡。”

精致容颜被清泪打湿,贺兰廷并不激动,反而很冷静,但眼泪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萧玦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颊,“兰廷,别说了,别说了。”

“说是我随师父久居江南,但实际上我是在养伤。当年父亲的仇敌拼的是要毁掉我和母亲,令父亲痛苦一辈子,所以他下手极重。若非我娘亲拼了一条命护我,我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

“这些年,我恨父亲,更恨我自己。不原谅他,更多的是在惩罚我自己。如果没有我,或许娘亲不会死,或许父亲不会如此痛苦。兄长的母亲过世时,父亲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有了我母亲,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开始,可是……可是却因为我……”

“我贺家世代英豪,满门忠烈,我父亲做错了什么呢?他为何要落得一个如此孤苦的下场?!”

“和你没有关系,兰廷,这不怪你,不怪你。”萧玦紧紧抱住贺兰廷,怀中少年纤细的身子一颤一颤。

那年母亲过世后,贺兰廷便再也没有哭过,但这一日,他的眼泪仿佛掉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怎么都止不住。

萧玦心疼地吻了吻贺兰廷的眼角,柔声宽慰,“兰廷,你不要怪你自己。做母亲的,必定是愿意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的。若当年你不能活,那么提出去北境的夫人,她该是怎样痛恨自己,她又该怎么度过余生?”

“还有镇国公,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责备他自己,怪他自己连妻儿都保护不了。兰廷,够了,真的够了。这么多年,你惩罚你自己已经够多了。不要把责任都揽在你自己身上,你没有错。错的是伤了你们的人。”

当年贺家出事的时候,大多数都不了解内情,只知道镇国公夫人忽然过世。而在丧仪过后的几天,镇国公贺衍杀了当时的兵部尚书杜仁,且手段残忍,将其头颅割下,挂在了杜府门前。

此事当时引起轩然大波,但没过两日,所有声音都被景丰帝给压了下去。

萧玦当时年纪小,不知内情,只偷偷摸摸跑到贺府外想要看一看贺兰廷,但终究没有见到人。

月色依旧好,贺兰廷靠在萧玦怀里,泪湿满襟。

许久,他抬起头,双眼又红又肿。

萧玦爱怜地抚了抚他眼角,温声道:“好受了些吗?”

闻言,贺兰廷鼻头一酸,一滴清泪又滑了下来。但少年依然弯起唇角,“我没事,阿玦。”

萧玦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少年揽进怀里。

“你啊,就会逞强。”

作者有话要说:兰廷,其实是很心疼父亲……呜呜,好贴心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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