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阿姨。”
“悦悦?”
被缪悦喊住的那道背影如诗如画。厉雪融闻言回身,也看到了缪悦,露出颇为清婉的微笑。
厉雪融就是这么个举手投足携着古韵的女子,蛾眉螓首,身姿风雅。你以为她是教授诗词典籍的才女,你只猜对了一半,她是才女没错,研究的却是神经科学。
提到厉雪融就不得不牵扯出另一个与缪悦自己也与她的两个妈妈渊源甚深的人——袁歌。
毕竟不是亲历者,缪悦对上一代的“爱恨情仇”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袁歌是她妈妈缪之清念书时的旧情人,后来因为袁阿姨家中反对两人被迫分开,才有了她另一个妈妈老马的“趁虚而入”。
咳咳,那什么......“趁虚而入”其实是老马自我调侃来的,她能如此云淡风轻,恰恰证明她和妈妈情比金坚,压根儿没把袁阿姨放在眼中。
正所谓什么锅配什么锅盖嘛,妈妈的性子表面清冷无情,实则细腻易伤,也唯有老马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乐天派才能让她安心地交付余生。
至于袁阿姨......
缪悦对她的感觉有些复杂。
离开妈妈对于袁阿姨来说是个很痛的选择,却未必不是好的选择。
撇开了感情的羁绊,袁阿姨在美国的那二十多年里专心致力于科研,成为了超一流的物理学家,享誉海内外。
回国之后,袁阿姨继续着时空论的研究,她似乎已经找到如何将物质的质量降到极值,将物质的运行加速到极值的方法,距离突破时间流动顺序的保护理论只有一步之遥。
时间旅行?
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远在天边又似曾相识。
缪悦之所以对袁歌的研究进展了如指掌,是因为她一直和袁阿姨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妈妈那层关系吧,袁阿姨对她总是有着无尽的温柔和耐心。
当初十几岁的小缪悦因为看了鬼才唐萧勇导的影片煞是痴迷,嚷嚷着也要当导演时,两个妈妈没放心上只当她是三分钟热度,唯有袁阿姨托了认识的朋友查阅相关资料,把一个正统导演求学之路所要经历的各种过程摊开来和缪悦讨论。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蝇营狗苟、漫无目的地虚度,缪悦很感激袁歌帮着她一起早早确立了人生志向。
“悦悦,你在想什么?”
“唔,抱歉,厉阿姨。”
只是霎时的走神,厉雪融当然没有责备缪悦的理由,她看了看时间,问:“如果不忙的话,一起走走?”
缪悦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正好,我有事想请教你。”
厉雪融是袁歌研究团队的一员,主攻神经科学的她看似和袁歌的研究方向浑然无关,不过基于袁歌近些年从形体的时间旅行转向意识的时间旅行这个事实,显然厉雪融的存在至关重要。
说来也奇怪,厉雪融比缪悦只年长了十来岁,却十分坚持让缪悦喊她“厉阿姨”。通常来说,哪个女性都不愿意被喊老,更何况俩人的年龄差根本没到那份上,除非......
缪悦偷瞄厉雪融的小眼神被对方逮个正着,却体贴地没有戳破:“我刚才看见你把你们家的小猫咪送进去了?”
缪悦顺杆而下,不动声色地答:“买回家好多年了,一直没机会让它学点才艺。”
“才艺?”厉雪融诧异地眨眨眼,却没追究下去,只是随口道,“刚巧我家的狗充电装置出了故障送来检修,说不定它们俩还能做个伴?”
“我家的猫性格嚣张得很,别最后你家的狗被我家的猫挠秃毛了。”
“哈哈,也是,不都说猫狗爱打架么。”
两人并肩走出了进修中心,身后的感应门轻轻合上,厉雪融忽地顿住脚步:“小管家不在家,小傅一个人操持家事会很辛苦吧?”
看来谁都知道她缪大爷在家几乎是个甩手掌柜。
缪悦眉眼一耷拉:“我会多帮衬的,虽然......她或许也不想我插手吧......”
厉雪融觉察出不对劲来,从前提到小傅,缪悦都是一副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她迎上一步关心道:“怎么这样说?”
“我说了惹她生气的话。我是无心之失所以很快便忘了,她却一直介怀于心,对了,”缪悦抓抓脑袋,迟疑地开口,“厉阿姨,其实我刚刚是想问有什么新的技术可以调取我过去的记忆片段?”
厉雪融无言地笑了。
“厉阿姨,你笑什么?”
“你该不会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说过那些刺伤小傅的话吧?”
“是这样没错。”
“如果有确切的时间点,只是提取记忆链中一段神经脉冲信号源转化成模拟影像信号,当然可以实现,而且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可你也该清楚,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缪悦泄气地垂下脑袋,无论她说没说过都无法改变现在已然造成的后果,更何况如果她没将这番话当一回事,或许都不会在记忆系统里记载这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可恶!!!
个把月过去了,未曾想她和小傅之间这一道小裂痕,居然既不可能自愈,也不可能人为干涉,那难道就听之任之,由着它化脓溃烂,从此万劫不复?
“悦悦......”
“袁阿姨......袁阿姨会有办法么......”缪悦喃喃道。
袁歌是她除去爱人和亲人外最信任的人。
袁歌是个可信的人,不单单从情感上,还有理论堡垒的堆叠。袁阿姨永远会用最科学的方式分析问题,找到根源。
“袁教授?”厉雪融想了一想,“其实听听她的意见也无妨。我带你去找她吧。”
————
缪悦驻停了自由轮,搭着厉雪融的车前往设在郊外的国家物理研究院。
午后的太阳,灼灼的一轮,悬在天边。
越接近郊野,树木褪去了人工养护的葱葱茏茏,变得稀稀拉拉,各有各的姿态和性格。
深秋的季节里,鲜少有这样晴朗无风的日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暂时将心中的阴霾埋藏。
空气动力型的轿车行驶平稳而高速,不消一小时两人已经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厉雪融这个熟门熟路的东道主领着工作后少有机会再来找袁歌玩的缪悦穿梭于科技感十足的研究院。
尖顶圆堡形的建筑里只有一层是袁歌团队的专属实验室,故而当缪悦被一楼某研究室里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拽去焦点时,厉雪融从旁解释道:“这一层归属研究虚拟现实同质化的钟教授,他经常会让他的弟子们当小白鼠,所以总是吵吵嚷嚷的。”
“诶?什么虚拟......同志化来着?”缪悦愣愣地问。
“简单来说,就是在大脑里内嵌一种虚拟芯片,让脑海里某些特定人物或场景与现实的接触更深、互动更强。”厉雪融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项技术国外几年前就已经投入使用,国内出于安全性考虑,最近才颁布研究许可。”
“啊......”缪悦一点就通,“就譬如在我的想象中,早就灭亡的恐龙和我一起生活什么的,会变得很有现实感?”
“没错,把莫须有的人或事融入现实,可以作为精神性疾病的一种治疗手段。”厉雪融笑了笑,“事实上,我和钟教授的研究方向更相近,他可没少挖你袁阿姨的角。”
“但你铁了心不会离开袁阿姨。”缪悦用了个意味深长的陈述句。
厉雪融没有开口,只是赶上两步,拉着缪悦去往升降台。
匆促的脚步中,缪悦在心中感慨:诶,中老年的暧昧都是因为自认为没有坦率的本钱了啊......
————
实验室的门半开着。
一室轻柔的灯光,洋洋洒洒,映衬着袁歌在岁月熏染中愈发雅致的面庞。袁歌是十分典型的学术专家,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纵情玩乐,她的人生规律地围着科研一个点转,连带着她的团队成员也都相当自律刻苦。
此时的她正俯着身子,与坐在座位上的研究员探讨关于原子团行为模式的话题。
隔着合成玻璃,缪悦用气声问:“袁阿姨貌似在忙,我在外面等等她吧。”
厉雪融漾开一抹笑:“没事,进去吧。他们只是在闲聊罢了。”
缪悦:“......”
人家闲聊物质粒子的先□□为,我闲聊今天怎么把小傅拿下拆骨入腹???
感觉自己好low啊......而且还low得理直气壮,不思悔改......
因此,等袁歌腾出空来招呼她进去,缪悦也没打算整那些弯弯绕绕的,熟稔地同袁歌拥抱问候过,便一股脑地把自己近来弃妃不如的遭遇倒了出来。
别人倾诉时容易逻辑错乱、东拉西扯;缪悦不愧是娓娓道来叙事型表演,把整个过程描绘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跟话本子里新鲜热乎捞出来似的。
一旁的厉雪融虽已听过,但经缪悦这么润色重温一遍,感觉又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