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金灿灿实在憋不住了,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傅西染的小腿,用气声附在她耳边问:“小傅,你们这是在整哪出戏啊?”
傅西染默了默,方用正常音量回答:“一出没有结果的戏。”
缪悦的睫毛颤了颤。
这话是对她说的。
“快趁、趁热吃吧。”缪悦挤出干巴巴的笑,同她干涩的嗓音一样。
再榆木脑袋的人也能觉察出这对妻妻的事,谁也没有插手的余地。于是,金灿灿重新拾起做客的本分,握着饭碗夹了一筷子青椒土豆送入嘴中。
这味道......
金灿灿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
这、这味道......
金灿灿不死心地再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最终......
她死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显然,坐在她对面的缪大厨并不死心:“你这表情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啊?”
金灿灿额角一抽:“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好吧,看来是难吃了。
缪悦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谈不上色香俱全,但卖相看起来和一般的家常小炒差不多,味道有这么一言难尽么?
金灿灿用筷子杵着下巴,她刚才试图扒两口饭掩住嘴里错综复杂的味道,却发现饭粒还是夹生的,刚才至少应该把小休赶去陪缪悦做饭,真是失策了!
“我只能说,你的菜算是煮熟了。”金灿灿向来直言不讳,这样的评论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尽委婉了。
缪悦尝了一口面前的猪肝,也死心地闭上了眼睛。
煮熟这个评价的确很中肯,因为都熟得跟嚼橡胶块似的了。
恰在此时,金灿灿的电话响了,这毫无疑问是个脱身的好机会,无论是针对这餐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还是缪悦和傅西染间凝滞又暗涌的气氛。
来电者是她交往多年的男友——毕海蓝。两人都是二次元爱好者,因为经常参加相同的活动而结识,但如果把目光放回三次元,她不得不承认他俩一个天一个地。毕海蓝是市里知名的评标专家,经手的项目动辄千把万,而她么,千把块的衣服她都没有一件。她画漫画那点钱,也就够个基本开销,工作十来年了,积蓄一点没攒下来。
这状况和小傅跟缪悦很像不是么?
这或许正是她至今没松口结婚的原因吧,她不想走小傅的老路,悬殊的爱情在哪个年代都能磨折一个人的意志,摧垮一个人的信心。
等到她的事业能和毕海蓝匹敌,到那时......
咬了咬牙,不愉快的事,金灿灿不想多费心神,在电话铃音结束前,她扬起手机示意:“小毕的电话,我去外面接。”
缪悦半撑着脑袋不以为然,金灿灿往常对于秀恩爱都是毫不遮掩的,这么一溜烟地跑出去,显然和借尿遁是一个道理。
她正想为这一桌子即将落入厨余回收箱的菜肴摇头默哀时,猛一抬头却惊恐地发现傅西染已经就着它们干完了一碗饭。
缪悦被吓得六神无主,顾不上她们还处于微妙的冷战期,上半身一个疾冲探过了半张桌子,握着傅西染的肩膀急急道:“这、这你都吃完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缪悦身高不够,弹跳来凑,趴在桌子上像只青蛙似的,颇为滑稽。
但傅西染没有笑,她十分理所当然地回答:“能有什么不舒服?刚才灿灿不都说这些菜全煮熟了么?”
“呃,说的也是......”缪悦的双手在傅西染毫无波澜的眼神中失去了依托,缓缓滑下她的肩膀。
傅西染似乎对缪悦的知趣感到满意,她一边起身,一边说:“饭有点夹生,但我的肠胃还算强健。”
“抱歉,我没想到你能吃得下去,其实应该直接倒掉的。”毕竟连创造它们的主人也毫无怜惜之意。
傅西染瞟了她一眼,轻飘飘掷下一句:“又不是没吃过。”
刹那间,缪悦的心头一片纷乱。小傅轻描淡写几个字,仿佛被捻在一起已经引燃的引线,而“噼噼剥剥”一阵响后烧到了引线的另一头,那是如燃尽的粉尘一般可以聚起也可以吹散的痕迹。
是啊......
又不是没吃过。
缪悦知道自己虽然号称是会做饭的,但也就比厨房白痴的妈妈好上那么一丢丢,但以往每次自己下厨,小傅都会相当捧场地大口品尝。
微微仰起下颌,借以逼回眼底的湿意。爱的表达方式可以有A有B,但爱的本质或许总会归结成一句——我接受你的全部。在这个精致的时代里,扒开光亮鲜活的表皮,谁的内芯儿不是烂了七八有余。小傅是这世上对她最知根知底的人,她看到了藏在现象后面的所有本质,看到了却还能笑嘻嘻地告诉她“我爱你,缪悦”。
她还愿意接受我吗?
她还愿意爱我吗?
她还愿意重新开始吗?
所有的不确定,缪悦终于在傅西染理应如是的回答中窥见了乌云背后的一丝天光。
她吃了她做的饭,难吃到爆炸的饭。
“碗筷你收拾?”傅西染像是没有注意到缪悦的反常似的开口道,“我去洗澡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你放心去!”缪悦的声音因雀跃而忽地拔高,令一旁眯着眼睛准备打瞌睡的小休脊背一悚。
待傅西染离开餐厅后,缪悦不必克制那溢于言表的惊喜,咧着嘴好一通傻笑。任何关系走到真正无法挽回的那天之前,还有许多补救措施可以实行。
小休蹲在傅西染坐过的椅子上,颇为无语地摇头。人类的情绪还真是变幻莫测,前一秒丧进土里,下一秒又乐得升天,全是所谓看不见摸不着的爱情作祟吗?
尽管这对于一向装模作样的小缪来说太过罕见,以至于小休怀疑小缪出门的这一天被人掉了包。
刚这么一想,不消几秒,缪悦就伸过小短手提溜起小休最难以防范的后脖领,往不知哪个方向随意一丢:“别碍着我干活。”
白团子在地板上轻巧地滚了一遭,好、好吧......
从小缪丢掷它的抛物线可以确定,正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无误了!
它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替小傅感到惋惜,主动的女孩往往会吃更多的苦,不过现在看来,被动的人也未必不能被调.教成主动的?
感情不就是个在你进我退中取得平衡的过程么?
————
缪悦收拾完餐桌后,跟只看门狗似的蹲在浴室门口。
咳咳,她绝不是听着小傅洗澡的流水声在意.淫什么,只是纯粹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当然,那哗啦啦的水声因落到小傅美好的胴.体上而发出的轻盈悦耳的弹跳声,的确催生了缪悦脑袋里一堆又一堆的曼妙遐思。
因而,当傅西染穿着大码的长款T恤打开浴室门时,一下子便嗅到了飘扬在空气中的......某种猥.琐的味道......
撞进小傅质疑的目光中,缪悦把双手背在身后,故作正人君子道:“我在等你。”
傅西染没有吱声,只是歪着脑袋看她。
“那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
“我需要你离我远一点。”
缪悦心下一个咯噔,这、这是又要分房而居了?!
四年后,她们过了一个多月和尚和租客的日子,没成想回到今天依然逃不过......
诶??
等等!
缪悦这情绪刚低落到一半,却看见傅西染行进的方向是她们的主卧??
这惊喜要么不来,一来便是扎堆赶一块儿了。缪悦喜上眉梢地多此一问:“你回房休息啦?”
傅西染:“......”
......
缪悦洗了个舒爽的澡,在浴室里一边烘干身体,一边逐字逐句地回忆她和小傅今天的对话。
这是恋爱之初常常经历的情愫,带着点儿忐忑,带着点儿兴奋,带着点儿犹疑不定,又带着点儿笃信不疑。
把两人相处的细节掰开揉碎,一丝一缕地分析,无论最终得出的是爱抑或不爱的结果,都会忍不住推翻重来,直到无数次的结果指向一个相同的结论。
现在的缪悦愿意相信,小傅对她还是有情的,她们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缪悦单方面无所察觉的矛盾,但一切终究会好起来的。
从浴室出来把小休赶去客房睡觉后,缪悦蹑手蹑脚地挪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还点着灯,傅西染枕着床头的高低枕,低头翻着手里的漫画,一片静好的模样。
小傅是典型的圆脸,并不是肉乎乎的那种圆,而是骨架撑起的饱满的圆,因而她的侧颜看上去有些稚拙,十分减龄。
傅西染翻着画册的手随手一撩,把额际垂下的一绺碎发往后轻拨,她的神情专注而松弛。
缪悦只敢在心里花痴:她媳妇儿可真好看,有孩童般的纯真天然,亦有成熟女人的娴雅气质。
也难怪大多数见了她们都不会相信,她们有着七岁的年龄差。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小傅的目光直.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