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作者:湮菲

正睡得朦胧的时候,某人突然诈尸乱吼。在队员一片抗议声中,抓阄的人数从四个减到了三个。

最终,确定去巡夜的是即恒和孙钊。

三月天的夜里还是很冷的,即恒和孙钊闲来无事坐在屋顶上等太阳。冷风一吹,不自禁就打起了寒战。

孙钊顺手往怀中一探,摸出一小瓶酒来。遇上即恒诧异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刚才去上茅房的时候顺便去了趟厨房。”

“你的动作也太快了。”即恒不禁赞叹,“也亏你能找得到。”

孙钊大剌剌打开木塞,一股甜腻醉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将细长的小酒瓶递给即恒,乐道:“不止是我偷食。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在吃肉包子。于是我问她,有没有驱寒的东西,她二话不说就塞给我这个。”

即恒完全可以想象那种画面,面对推来的酒瓶,他却摆了摆手,说:“我不会喝酒。”

“很简单的!”孙钊给他示范,“张嘴,倒进,咽下。一气呵成。”一口酒下肚,精神加倍爽快,连睡意都尽数散去了。

“好酒!”他不住赞道,“这是桂花酒,酒劲不大的,尝尝?”

又是桂花……即恒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浅浅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气顿时溢满口中。

“怎么样?”孙钊欣喜地问道。

即恒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所有的酒对我来说都是同一个味道。”

……欲望的味道。

酒和色,都是欲望的产物。令他不舒服。

孙钊惋惜地叹了一声:“不是我说,队长。你好像有点无欲无求?这样的人生多没趣啊。”

即恒淡淡地笑起来:“谁说的?是人就有欲,这是人之本性。我想要的东西……大得很。”他转过目光,轻声喃喃,“大到我为了追求它已经筋疲力尽……”

孙钊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觉得队长和平时不太一样,突然多愁善感了很多。

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吗?还是因为喝了点酒?他回头看去,果然在队长脸上找到了酡红的酒意。

这也太容易醉了!孙钊感到不可思议。

被成将军所认可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一向自诩善于窥探人心,然而这几日相处下来,对于那个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完全了解他了,有时候他却觉得自己根本一无所知,对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全然无法窥视,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在那片深潭里激起涟漪。

奇怪的人,有趣的人……

机会难得,不如趁机套套话?他心里冒出了个歪念头,不由暗自得意,琢磨着准备去试探试探,不料即恒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先他一步问道:“之前我们都说了各自的梦中情人,就你没说。何不说来听听?”

孙钊愕然,他原以为即恒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想不到他看似心不在焉,周遭发生的一切却都尽数掌控,果然是个高人啊。

“队长有兴趣?”

“没,只是好奇。”对方过于热情,即恒不自觉向后挪了挪。

孙钊嘿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就觉得女人是个累赘,除了洗衣做饭暖被窝还能干什么?”

“说得也是。”即恒想了想,了然地点头,“不过公主就打破了这个定律,她肯定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想了想不确定道,“……暖被窝应该可以。”

孙钊笑得几乎岔了气,那个高傲的小公主若是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还不把他废了!他捅了捅即恒的手臂,坏笑着说:“队长不是也没说吗?我都说了,你也要说。”

即恒眨了眨眼,微微抿唇吐出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孙钊大喜,找到了知音般欣喜若狂:“队长也这么觉得?女人就是个累赘,成了家的男人就像被绑住的千里马,空有一腹才能却哪也去不了。还不如天涯孤身一人,乐得逍遥自在!”

“天涯孤身一人……”即恒低声呢喃着,淡淡笑道,“我倒不觉得女人是累赘,累赘的是感情。绑住千里马的不是绳索,而是千里马对绳索的感情……”

孙钊怔怔看着即恒,月色下他稚嫩的脸庞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有点孤寂,又有点高傲,仿佛天下都被他踩在脚下,却没有人能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看日出日落。

“队长……”孙钊真诚地劝道,“做人不要这么超脱,会缺少很多乐趣的!”

即恒讶异地注视着孙钊,只见他慷慨激昂地站起身,宛如指点江山般豪气冲天:“你看,前面是小公主的寝殿,都这个时辰了灯怎么还亮着?”

他顺着孙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公主的寝殿里灯亮如昼,却没有宫女出入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他还没有从食人鬼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孙钊一把拉住他:“走,队长!我们去做点男子汉应该做的事。”

“什么事?”

“偷窥。”

即恒黑线,半晌才充满理智地发问:“你不怕死吗?”

孙钊一拍胸脯,大义凛然:“为了让队长体会人世间的美好,我豁出去了!”

……人世间的美好不必这样体会吧?至今以来,你是怎么体会人生乐趣的?

即恒在半拉半拽下跟着孙钊一起来到了公主寝殿的屋顶。尽管明知不对,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就此放弃。没办法,好奇心重是他唯一的缺点,尽管他极力克制,仍然无数次将自己卷入麻烦中。

既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么就顺从自己的本性一回吧。

两个人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瓦片上偷听,只听得底下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很……乱七八糟的声音。

“公主不要……不要抓……”

“好痒……我好痒啊……”

两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孙钊动作利落地扒掉一块瓦片,从碗口大的洞里看下去,隐约能看到两个女子的身影穿梭在纱帘之间,一个是小公主,另一个竟是孙钊在厨房里见到的共犯,那个美得不像人类的女子,她的皮肤就像是在大太阳下晒了十天八天一样的颜色。他脑子一转,明白过来,悄声问即恒:“她就是二少看中的女人?”

即恒默然点头,专注地继续看。孙钊嘿了一声,也低下头继续窥视。

只见和瑾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痛苦地□□:“怎么办?越来越多,越来越痒了……”

“公主、公主,静下心来不要多想,很快就会退下去的!”麦穗不知所措地安慰着,然而没有半点效果。

“可恶,那个混蛋!我要扒了他的皮!”和瑾咆哮着推倒所有能推倒的东西,搓着身体在地上滚来滚去,“好痒好痒……”

麦穗叹了口气,端来一盘肉包子,蹲在和瑾身边劝道:“这也不能怪他呀?公主要不要吃个肉包子,清热解火……”

即恒忍不住捂着嘴笑,这个麦穗果然是肉包子命,面对和瑾杀人的目光还能面不改色地推荐她钟爱的肉包子,勇气可嘉。他注视着麦色肌肤的女子,眼底聚起微不可察的厉色。只是和瑾又怎么了?谁把她弄成这样?她的脸上手上好像长出来很多……

他未来得及细看,眼角的余光里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他猛得抬起头,脸上笑容尽收,眸中浮现一丝惊异。

“谁?”孙钊也发现了,出声低喝道。

即恒却将手指竖于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孙钊连忙反应过来,将掀起的瓦片重新盖好。

月色被乌云所遮盖,周围黑漆漆的。巨大的宫城被笼罩在黑暗里,有种说不出的诡秘。

“什么人?”他小声问队长。

即恒没有回答,目光一直盯着前方。这时,云层复又散去,月光一寸寸洒下来照在他身上。月色之下即恒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压低了声音,说:“可能是食人鬼……”

孙钊差点一个激灵摔下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食、食人鬼?卫队长口中的食人鬼?居然是真的?”

即恒点头。

孙钊一阵心惊胆战,他怔怔望向隐匿在暗夜中的宫城,在这片黑暗之中,不知在何处藏着一只以人为食的恶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茫然无知的人们,寻找着下手的时机。

手臂上全起了鸡皮疙瘩,他敬畏地看向队长:“那……我们要追吗?”

“不追。”即恒断然回答,“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清和殿,其余的不管。”

孙钊顿时松了口气。

即恒又说:“但是,如果那个东西袭击清和殿的话,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孙钊顿时又觉得心提了起来。

队长说“那个东西”就是全然没把它当作人类看待,可方才自己看到的分明是个人影……孙钊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那个东西……真的不是人吗?”

即恒想了想:“不知道,也许吧。”

说完他好笑地看着孙钊,甚是轻松地调侃:“想不到你也这般胆小,我还以为只有二少才会自己吓自己。”

“是你胆子太大了!”孙钊翻个白眼,“我……我这是正常反应。”

忽而,黑影又冒了出来,在夜色中不断跳跃着,却始终徘徊在清和殿附近。即恒收起笑容,面上是少有的严肃。

之前陈子清说的事情即恒全都听在耳里,卫队长吐露公主犯下杀人罪以后,他就几乎可以肯定食人鬼定然与清和殿有关,只是……他低头看了看公主的寝殿,里面闹腾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难道他猜错了?

“孙钊,你留在这里保护公主。”

“啊?”孙钊还未反应过来,即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很快淹没在暗夜里。再看过去时前面只有层层叠叠的屋顶,参差茂密的树枝,星星点点的灯火,哪有什么人影。

他不是说不追吗……

一阵凉风吹来,孙钊不禁打了个寒战。黑夜里没有半点声响,可他知道有未知的危险正悄然潜伏着,随时都会露出狰狞的面目。

***

即恒一路紧追,却还是追丢了。那个东西的速度意外地快,简直不是人所能达到的地步,而且它对皇城好像十分熟悉。

他落在黑影失去踪迹的地方,发现那是一座破败的宫殿。院子里草木横生,生机蓬勃却仍然掩盖不住萧瑟之意。殿中隐约有火光闪动,他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谨慎地朝火光窜动的方向走去。

踏进殿中,殿内的景象却是他不曾料到的。

这是一座宫殿,尽管破败,它仍然是一座皇城里的宫殿……可是这座宫殿内部,却是一座祠堂。他所看到的火光正是祠堂案前燃烧着的烛火,在孤寂的夜里跳动着最后的火苗。他仔细环顾祠堂凝神细听,除了呼呼风声并没有听到其它声音,看来那个东西没有躲在这里。

确定没有收获以后即恒准备就此离去,刚踏出殿门他又觉得既然来到了祠堂却不敬祝一下神明好像挺说不过去的,神明这种东西没什么用,可是能不得罪的时候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毕竟神明都比较小气。

于是他折返身打算随便拜一拜就走人。刚捻起香一抬头他就怔在了原地。这座祠堂怎么供奉的不是神明,而是红脸乌须的关公像?

关公一向被视为世间极正之气的象征(即恒知道有一种天然生成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世间极正之气),人类通常供奉关公是除了镇宅保平安之外,还能……镇压恶鬼。

正愣神间,殿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声,他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神明了,扔下香烛就往外跑。待他来到院中,才发现宫殿之外尽是火光和人头攒动,他被包围了。

人群里自动分开一条小路,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举着火把走来,厉声喝问:“什么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人来到前面,举起火把照亮即恒的脸,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惊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