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杖

作者:甄子姐姐

“瑶瑶。”

没听到回应,卫诚洲抬头看她。见她似在恍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叫了她一声:“瑶瑶?”

窦瑶“啊”了一声,出游的思绪拉回:“诚洲哥你刚刚在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也没什么?。”卫诚洲将手中留学相关的资料袋推至一侧,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猜测道:“是还在琢磨留学的事?”

“这?事也没什么?好琢磨的。”窦瑶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兴致缺缺道:“家里怎么安排,我?听着就是了。”

卫诚洲“嗯”了一声,视线转向那块被她踢走的小石子,问:“我?看你最近好像心事有点重。不?是因为留学的事,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窦瑶下意识看了眼院南侧的高墙,方才那里有道影子落下。现在再看,那里除了满墙的阳光,连道树荫的影子都没有。

她近来总有一种被一道隐于暗处的视线紧锁住的不?适感,像是有人在一直跟着她。但她怎么都寻不?到那人的踪迹,也不?知是不是她压力过大生出的错觉。

卫诚洲顺着她的视线往高墙处看,察觉她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没打算勉强她。转瞬换了个话题,问:“玉茗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看不?到她在家?”

“她啊。”窦瑶嘴角翘了翘,笑意未及眼底,道:“她舍不?得我?。正四处张罗着,要跟我?一起去留学呢。”

**

拳馆。

沈岑挑开围绳,从台子上跳下。

低头咬住手绷带一角,单手解开。腾出的手朝赵志雄那侧伸了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手机,随意看了眼来电显示。

又是冯沃霖。

他匀不?出心思听这老好人的一通念。

挂断电话,手机抛了回去。

赵志雄接住了朝他丢来的手机,不?解道:“这?老冯也真是奇了怪了,好好一个优等生,怎么总跟我?们这群人混一起?”

“他有病。”沈岑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侧身避开想给他送水的那个妩媚女人,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径直走去近身处的椅子处,坐下。捞起手边的一瓶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解了渴,他抬手抹了一下嘴,问一旁的赵志雄:“那位,真打算走了?”

他口中常提的“那位”赵志雄再清楚不?过,自从跟了这?位爷,他被指派最多的任务就是去跟着那位窦家大小姐。

只是这两位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成长环境,悬殊都太大。一个是上流圈子里的名媛,一个是道上拿刀换命的混混,根本就不?是同一路人。

要是换一个参考对象,赵志雄倒也能理解。毕竟他们这类人表面是看着挺横,但面对过于干净的心仪姑娘,骨子里难免也会自卑。

可眼前这?位爷可是道上出了名的“疯子”,这?疯子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明抢。他对那姑娘这?种像是想接近,又好似不?太敢的纠结态度,着实?让赵志雄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佬的心思难猜,赵志雄也就是个听话办事的,没细琢磨。听他问起“那位”的事,“嗯”了一声,接话道:“留学的那些手续都办完了,应该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得了明确回应,沈岑饮水的动作顿住。须臾,捏扁瓶身,冲一旁的赵志雄打了个手势:“换你。再打一场。”

“啊?”赵志雄看了眼被人用担架从拳击台上抬下去的那个倒霉蛋,整个人都不好了。

**

逢梅雨季,下了好大一场雨。

窦瑶结束了最后一节舞蹈课,在大厅等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因这?糟糕的天气所?致,她隔着玻璃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色,不?由有些?烦躁。

门窗紧闭,大厅内空气不?流通。她曲指掩鼻,从正抽烟的保安身边走开了些?。

左右没能等来司机,电话也打不?通。她的耐心渐渐耗尽,琢磨着不?如趁这?间隙出去透透气。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上来接的司机。

执了伞出去,沿街慢慢往前走。

行了约数十米,有车来。她停下脚步,伞面往后斜了斜,抬头往车来的方向看。

确认过车标,不?是家里派来的那辆车。她顿觉沮丧,收回视线,打算往前再走几步。

才刚抬脚,就被角落里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那手冰凉,触着一点温度都没有。

她被这?突来的动静吓一跳,缩行间没能挣脱束缚,惊慌低头看脚下。

对上一张莫名眼熟的脸,她脑海里有几个影像滚过。

那些碎片状的画面在脑中越发清晰起来,拼凑成了巷子深处一张她想刻意忘记的脸。

是约半年前见过的那个少年!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雨水将他淋透。

他一身是血地倒在她脚下,虚弱到唇色泛白。

挺费劲地撑起眼皮,盯着她看了一眼。

视线交缠不?过两秒,紧紧抓着她脚踝的那只手失了力。

窦瑶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抓着她的那只手滑脱落地,横在她脚边的少年晕了过去。

密密砸下的雨滴敲击着伞面,嘀嗒嘀嗒一通躁响,毫无规律可循。

雨声把她的心都搅乱了。

雨水淌流,血色很快漫延至脚下。

这?样的场面让她觉得害怕,她想逃离,不?想跟这?样的社会混混有过多牵扯。

视线在那少年身上短暂驻足了数秒,很快撇开。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

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就当没看到”,尝试说服自己。可他一身是血横躺在她脚边抬头看她的画面在脑中怎么都挥不去。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迈不?开步。

没能越过心里的那道坎,她终是折了回去。

蹲在他身边,将手中的伞撑到他那侧。替他挡住了倾泻而下的暴雨,自己淋在了雨幕里。

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见她的话,冲他“喂”了一声,说:“别死啊。”

**

在那少年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他袋中的手机响。

窦瑶没顾上细想,急忙掏兜拿走了他的手机,替他接了电话。

是那少年的朋友,一听他出了事,对方很着急地说要过来。

幸好及时送医,那少年捡回了一条命。

窦瑶守在病床边,没急着离开。琢磨着都已经把他送到这了,那就好人做到底,把他交到他朋友手里她也算是交了差。

躺在素白床单上的少年看着很乖。浓黑的眼睫被雨水润湿,根根分明。

她看着那个面容清隽的少年,魔怔了般,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忽觉鼻间发痒,她匆忙撇开视线,掩唇打了个喷嚏。

淋了雨,衣衫都湿了,静坐了会儿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冰凉。

搓了搓胳膊,窦瑶打了个抖。转头看向静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挺惊讶地发现他已经醒了。

不?是说伤的很重吗?怎么那么一点声就把他吵醒了?

那少年正看着她,似在看着一个冰冷瓷器。漆黑眼底寂寂,一点情绪都没有。

默了半晌,那少年启唇,吐出两个字:“伪善。”

像是评价她的词。窦瑶听清了,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形容她。看着他这?样一双眼,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一种像是能一眼洞穿人心的能力。

这?样的感觉让她顿觉汗毛直立。对视片刻,苍白吐出两个字:“什?么??”

他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闭上眼,拒绝与她沟通。

看他闭上了眼睛,她心底莫名涌起的那股惧怕感渐散。转瞬,那种莫名的情绪化成了羞恼跟愤怒。

果?然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没礼貌”!

窦瑶倏地起身,正欲跟他理论,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循着声往病房门口看了一眼,欲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不?能在人前失态,但她也确实咽不下这?口气。忍了忍,抓住被单用力往上一扯,罩住了那少年的脸。

那少年没反抗,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由着她去。

敲门声还?在继续,窦瑶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门刚开了丝缝,外头那位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你好,我?朋友他……”

“死了!”窦瑶咬牙道。懒得看外头那位的反应,把挡路的那位往边上拨了拨,高抬起下巴,扬长而去。

**

“死了?”冯沃霖被那陌生少女的话吓的险些站不?住。

扶住门框勉强稳住慌乱的情绪,愣了会儿,才记起要迈步往里走。

进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了被白色被单罩住脸的那位。

怎么是这么?个造型?

冯沃霖看着那一处,仍是不怎么敢相信。迟疑着叫了他一声:“岑……岑哥?”

床上那位静悄悄躺在那儿,半点反应都没有。

不?是真死了吧?

冯沃霖步子发颤地走过去,问:“岑哥?你……还活着吗?”

盯着被白色被单罩住脸的那位爷瞧了会儿,冯沃霖推了推面上被雨水打湿镜片的眼镜。走近了些?,抖着手抓住了被单一角,慢慢往下扯。

沈岑被他吵的烦,手探出被,掸开他扯被单的那只手。

侧了侧身,背对着他。

还?好没事。

冯沃霖长舒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不?是……你这?什?么?情况?差点吓死我!”

沈岑没搭腔,单手捂住耳朵,不?想听他唠叨。

冯沃霖对他这?疏离的态度早就习惯了,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往门口看了一眼,纳闷道:“刚刚那位怎么说你死了?你怎么惹到人家了?”

床上那位不?接话,不?影响他继续往下说:“岑哥,真不?是我要说你,你这?脾气得收收。听志雄说你最近跟吃错药似的,到处惹事呢?你看,你把自个儿作进了医院,能落什么?好?这?人啊,被脾气带着跑那都是……”

“头晕。”沈岑打断了他的话。扯住被单把脸罩了回去,说:“安静。”

“行行行,油盐不?进的主。”冯沃霖拿他没辙,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以后谁能收了你这?位不?省心的爷。”

**

雨停了,行李络绎搬上车。

院里来了不?少送行的人,窦瑶对那些陌生的面孔印象都不深。

又是这种让她生厌的应酬场面。她没表现出多抗拒,始终微微笑着,一一礼貌作出回应。

隔着那群急于奉承的人,窦瑶望见了站在台阶上正看着她的卫诚洲。想着他应该也是来给她送行的,径直走了过去。叫了声“诚洲哥”,比着打电话的手势,说:“常联系。”

卫诚洲一见她就笑。把手里拎着的那袋常用药给她递了过去,不?怎么放心的又叮嘱了她几句。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话,他说不腻,窦瑶都听腻了。她敷衍着应了几声,没怎么仔细听。心不?在焉地往天际挂着的那道彩虹处看了两眼,收回视线之际眼角余光扫到院墙上似有一处异常。

是道人影,利落跃上了高墙。

很熟悉的感觉。

她心里有了丝猜疑,没再往那处瞧。担心万一她转头看过去,那位又会逃跑。

与院中的人一一道了别,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她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隔着车窗,往院墙上看。

院墙上坐着个黑衣少年,曲伸着腿,坐姿慵懒地看着她在的方位。

距离不算远,能看清他的五官。他还?是老样子,脸上挂着彩。也不?知谁又惹了他,绷着嘴角,看着不?怎么高兴。

他显然也发现她看到了自己,只是这次他没躲。似要将她看出个洞般,投注来的目光直勾勾停驻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应对他这?样的目光。窦瑶试着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笑不?出来。

车往前开,院墙上那少年的影子落在了后视镜里。

那道黑影单薄成片状,在镜中的影像拉长骤缩,渐渐模糊成了一个点。

眨眼间彻底淡出了视线。

匆匆一面。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