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

作者:庄玄

晋地为各门派掌门准备的住处不在晋家内。

晋家需从沃山之上,打开结界方可进入。里面住着的只有崇修仙人最为信赖的一批弟子,他人是万不可进入的,传闻那里的结界多达万重,在修仙界最为飘荡的岁月,崇修仙人常用结界试阵法,晋家因此常有变化,万难进入。

修仙界六百年一次的盛会,本该在那种地方举行,但崇修仙人不愿,世人便不敢说什么。

只是往日的此时,他大多是住晋家,并不与他地修士住一处。

今日碰见了元家掌门之子元河洛,却是未说回晋家的事。

他不说为什么,便没有人敢问。

只是元河洛中途一直看着他,终于小声问出:“仙人不回去住吗?”

晋家为各地安排的住处再好,也是不如晋家内部的,传闻那里极美,宫殿岛屿,溪流瀑布,清晨与晚霞皆烟雾迷蒙,松柏无数,触目可见仙鹤飞鸾,寻常地方断难比之。

崇修仙人回首,他们已来到客栈内,这里仿殷地的册府而建,布以无数灵石法阵,使进入之人如无必要再难望见他人,且景色会随心意而变化。高山可与阔海相接,溪下亦有鸟声,只要来者愿意想,这里的景色便能随之变化,如若来者法力够的话。

元河洛上次从这里出来,它同元地的景色一般,如今崇修仙人在,却只有一片空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宛如崇修仙人那颗心,淡漠而不问世事。

“在哪里住都是一样的。”崇修仙人回道。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住处,景色再随心意变化,终也是假的。但今日和元河洛在一起,他隐约觉得这人想要他留下。

元河洛长得和六千年前那位元伯极像,一样的身形,一样的,明明瘦削,却带着些圆润的脸,看上去就很小,偏偏要装作自己已是年长之人的模样。

两百岁的确不小了,但元河洛看起来真是个孩子,长得很招人喜欢的孩子。

就像以前的元伯,长得也很招人喜欢,可惜他还未长大,便死了。

于是那些执拗,那些忠诚无畏都随之散去,连未出生的孩子都无法看一眼。

“仙人要用膳吗?我去命元家的弟子做菘菜吃,仙人喜欢菘菜吗?”元河洛看着崇修仙人,他的眼很亮,带着抹憧憬,让人不忍拒绝。

或许是个阴谋,知道自己看见元河洛的脸会停下,会来客栈,会听他说话。

崇修仙人想着。

但这里是晋地,在晋地,又是晋地自己布置的客栈,实无什么可怕的。

空白的客栈,随着崇修仙人的神思微动而产生变化,它如最寻常的客栈般,出现了木板,出现了桌椅,甚至随着这些变化,还出现了人。

“少主!”第一个看见元河洛的人神情呆愣地叫了一声,声虽不大,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却都回头望向了崇修仙人这边。

紧接着,那些人急慌慌地跑来,像是终于找见自家少主了,又急切又不忍多说。

“少主这是去哪了,平白让人担心,要是出了事我们怎么向掌门交代!”

“吓死人啊!”

“这鬼地方丢了人连找都找不到……”

那些身着红衣的修士拉过元河洛,像是生怕他再消失般护地很紧。

其中有些人出来对崇修仙人行礼,他们一眼便知这是现如今修仙界的主宰,只因晋崇修本就是仙风道骨的,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份。但这些人除行礼外明显不准备与崇修仙人交谈。

晋地与元地,不说是水火不容,关系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

“等等,我约了仙人的。”元河洛急慌慌地抓住了崇修仙人的衣摆,像是生怕他跑了,连忙道:“半个时辰后,仙人能否与我一同用饭?”

“不毂多年不曾用过凡俗之物了。”崇修仙人对自己的称呼又变了,且是变成了“不毂”这种尊位的谦称。

韩羡鱼看着元河洛那抓着自家主上的手,手上明显是无法力的,更不曾沾染上毒药等危害人的东西,可在他抓住主上衣摆的那一刻,主上明显有些不悦,先前的表现还像是故人的孩子颇值得怜惜,现在却是有些不想搭理了。

“主上,真的不考虑吗?”韩羡鱼忙道。

元河洛的手已松开了,他像是看出这个动作不被人喜欢般,此刻将自己的手放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藏起来。

元地的人不说话,但他们的神情都有些恐怖,一副不欢迎晋崇修,也不想让晋崇修沾染自家少主的意思。

“仙人如忙,我们便将少主带走了,堵在这里,总是不好的。”

“哪里不好?”这话不是崇修仙人问出的,当然只能是元河洛问出的。

他抬起头,望着在场的众人。

“少主!不要胡闹!”元地来的人怒道。

崇修仙人不说话,他只是看着,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元地人这样对自己,他像是丝毫不恼怒,但也产生不了其他感情。

“这不是胡闹,我迟早要做元家的掌门,我说出的话怎么可能是胡闹!”元河洛竟也硬气的回话了,他面上无半丝怯意,可能在元地他就是这样的,或者为了能和崇修仙人多待片刻,他愿意变成这样。

元地的人受了叱责却不对自家少主说什么,只是看着崇修仙人。

客栈内有些躁动了,以此处的构局,就算这边吵地再大声,他人也不会听见。

但崇修仙人像是厌了,他转身,说道:“半个时辰后见。”

“多谢仙人!”元河洛的眼亮了,他有些兴奋地回道。

韩羡鱼看着他的脸,跟上了崇修仙人的步伐。

客栈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元河洛不看元地众人,而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路看上去颇长,回折反复,朱红的漆浇在那些硬木上,一段接一段,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般,一直通到不可见的云上。云是晚霞色,同客栈中的壁画般,艳丽而自然。

只是不知是不是假的,元河洛甫一登上,未等多久,那景便散了,人化成了云雾。

客栈又如初来般,空茫茫,何物都难以寻到。

走入自己的屋内,元河洛看向了榻上,那里正躺着一个人,连靴都未脱,就那么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任由长发凌乱。

观其面,远山样的眉与晚霞妆,正是松柏下那个出言放肆的女子。

“怎还是这身,不累吗?”

“累。”那女子的声音极低沉,像是男子的。

“累还不脱,可是没力气。”元河洛站到榻前,看着那美艳的女子。

“晋仇这个贼人,原以为他会到的早些,结果等了几个时辰才去松柏下的台边观看,让我等了太久,这会儿有些缓不过来。”说话的那人闭着眼,神情很是不耐。

听他的声音,实在不是个女子的,同他在松柏下的声音也是截然不同,显然之前是伪装的。

“总不能一直累着,要我帮忙吗?”元河洛道。

那人却是缓慢地爬起,“你能帮什么忙,还不是要我自己来。韩羡鱼说会帮我,但还是要等很久,等得我骨头都疼。”他摸向自己的脸,在那脸上用了个凝水诀,慢慢将妆容化去,露出一张风流恣肆的脸来。

元河洛适时地幻化出一面水镜,给他照了照脸,“洗干净了。”他道。

那人仿佛松了口气,遂脱去云衫,按住自己的筋骨,猛然发力。

“咔嚓”“咔嚓”地几声脆响随他那修长有力的手而响起,泛着股使人生寒的力道。

“烈,这样不疼吗?”元河洛问,他抱着从那人身上脱下的衣衫,直愣愣地看着。

但被称作“烈”的人并不急于回答他,而是按着自己的筋骨,检查了一番,待确认没问题后,又躺回了榻上。

只是这里的榻有些窄,又或是他不想将身体全放到榻上,便留一只腿,弯曲着,触到地上。

“元灯灼,你看见晋仇了,他什么样?当真有魅力,能让人为他去死?”

“当真有魅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见他,就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那么看着,心中又生不了亵渎的意思,只是想看着,其他什么都不做。仿佛只要他在那处,哪怕永远不被他注目,只要自己能看着,便心满意足,什么都不苛求了。”元河洛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仰慕崇修仙人已经很久了,虽然殷烈不知道为什么极讨厌崇修仙人,他却还是固守着那份喜欢。

只是自己从小便是和殷烈一起长大的,对殷烈提出的要求向来难以拒绝。

这次殷烈说想看看崇修仙人,虽然用的方法很奇特,但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大概没人能拒绝来自殷烈的要求。

“你喜欢就多看看,总之是没好下场的。”殷烈伸展着自己的躯体,那线条长而有力,只是无端的危险。

“你不喜欢我就不看了,没必要生气。”元河洛坐到榻上,将手中的云衫烧去。

那布轻轻扬扬,片刻便成了灰烬。

殷烈凝眸看着,在布料完全成灰时微微起身,握住元河洛的手吹了口气。

那灰烬便全散了,哪里都不复,更不曾落到两人的衣衫上。

“烈,该穿衣了,你不是想给崇修仙人做菘菜吗?”

“元灯灼,你就不怕我在饭中下毒,将你牵扯进去。”殷烈靠在榻上,勾了下唇角。

这世间对元河洛点名道姓的,大概也就他一人了。

元河洛倒是不在意,他站起身,道:“你不会平白给王上惹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