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邈斋’后面,文竟却不敢轻率入内,他暗暗窜到围墙边上,静听周围声响,愈听愈觉奇怪,心想,“昨晚我以耳功测听,北面可是有人在潜伏的,怎地今夜,潜伏北面的人竟没了?”他又候了会儿,仍是听不到甚么动静,这就跃入围墙内。
入园内,见整个院子,除了佛堂仍燃着一柄灯,其余屋子均黑漆漆地。文竟小心翼翼从阁楼后面的围墙进入,他因前几日陪张若承背书,日日傍晚需送他回来,已对‘三邈斋‘内的环境非常了解,因而他越过一条长廊,抄近路,很快到了张若承的卧房处。文竟悄声跃上房顶探出脑袋向下看,见那老尼姑果然在张若承房门前守着,就从张若承屋后那半开的窗子溜了进去。进房内,见服侍张若承的云霞的确倒了在地上,文竟上前探她鼻息,又去摸她脉搏,原不过只是睡着了。
文竟抱起云霞放到床上,走到桌前查看桌上两个汤碗,其中一个还剩了点汤底,于是用伸指略一沾染,放在鼻前闻了闻,一股皮革的酸味传过来,心想,“只是一般的迷药,不知道这老尼姑搞甚么鬼,看样子该是受人指使,奉命把守在这里。佛堂还亮着灯,我且去看看究竟。”
文竟就原路返回,爬上围墙绕开那尼姑,到佛堂处,为怕打草惊蛇,文竟又屏息从一旁的榕树上缓慢爬上去,到了二楼香光居士所住那厢房前,只见窗户支开一个小缝,从里面慢慢传来一低沉的男子声音,“张若棲这小子,倒沉得住气,今日我没给他甚么好脸色,他倒也不生气!”
文竟知三邈斋历来没有男子来往,这时突然在香光居士房内听到一男子声音,大觉惊奇,心想,“是谁?”
里面另一女子道,“他的能耐你是没见识全,若你见识全了,必也忌惮他三分!”是香光居士白凤珠的声音。
那男子闷声哼道,“我是他舅舅,吃过的盐比他走的路还多,你道我会怕他?”
文竟一惊,心道,“是白凤远?怎地他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三邈斋来见自己姐姐?那迷昏张若承,也是他二人授意?”
白凤远道,“张若棲心术不正,这些年,苦了你了....若他不是你生的,我早把他大卸八块,烹了去吃!”
白凤珠道,“张若棲全无人性,从来不把我当母亲.....我也不当他是儿子!”
白凤远哈哈轻笑几声,道,“好!阿姐!你不把他当儿子!我也不把他当外甥!就怕你到时候心软,坏了我们的大计!”
白凤珠却嗔道,“你叫我阿姐,是甚么意思?”
白凤远犹犹豫豫道,“阿姐,阿姐,说是甚么就是甚么!”
白凤珠沉默半晌,轻声唤道,“凤远….”这一唤,柔中带腻,甜中带涩,竟说不出的情意入骨,文竟大是惊愕,决然想不出为何白凤珠会如此呼唤白凤远。
只听白凤远也回叹道,“凤珠儿….”白凤珠一听这一声唤,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二人在仙人洞的年少时光,顷刻间泣下如雨,白凤远似也伤感至极,连连叹息。
白凤珠哭过后,见白凤远只立在一侧,再不像年少时,一见自己落泪,就上前为拂泪,哄逗自己开心,叹道,“是了,听说你最近新娶个黄毛丫头,她年轻漂亮,又善解人意,不像我人老珠黄.....”
白凤远道,“唉,我娶那丫头,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叫张若棲不会怀疑你我....”
白凤珠哭道,“你不过说好话哄我罢了....”
白凤远立地上前,拥住白凤珠,双手捧住她的脸,拂去眼泪,轻声道,“凤珠儿!我怎舍得你哭!只是现下大业未成,张若棲那小子又奸诈多端,你我万一做出甚么事来,教他起了疑心,拿了把柄,可就前功尽弃了!”
白凤珠道,“唉,凤远,你说的对,眼看大功告成计日可待,是我感情用事了....”便挣开了白凤远的怀抱,叹道,“你上次托人送信说,已探出了甀冰本纪的罩门与弱点,是真还是假?”
文竟方才被她姐弟二人的□□之情惊得张口结舌,此刻一听有方法可破甀冰本纪,立地收了心绪,侧耳倾听,只听白凤远道,“当年我败在张万佺(张若棲他爹)那狗贼手下,皆是因甀冰本纪这武功太过邪乎.....凤珠儿,那次与狗贼交手,我差点死了,可我并不懊悔,真正叫我白凤远懊悔终生的,是我因那次惨败,失去了你!”
白凤珠叹道,“唉,别说了......你我虽然分离这些年,可我见你在江湖上如此受人敬仰,心中总是欢喜更多的....你虽是我爹收的义子,可到底是我‘弟弟’阿,若那会儿你我真的私奔成了,你定是要身败名裂的,又岂会有今日....这般了不起....”
白凤远叹道,“凤珠儿,这二十年来,我心心念着你.....无时无刻不想夺回你们母子.....你说得我都懂,我已想过了,等若承长大了,我便将仙人洞交给若承打理,你我从此做一对老夫老妻,退出江湖,归隐田园,再不去理那些世俗纷争.....”
白凤珠一面哭一面渴盼似地道,“真有那一日么....你我不都七老八十了....唉,只要你说的,我都信....”便又喃喃似的念道,“凤远....”
文竟听到白凤远说‘若承’,便登时想通,心道,“所以张若承是他二人的.....白凤珠与白凤虽不是血亲姐弟,可那白凤远是正式为前任仙人洞掌门受了做义子的,他二人在一起确实逾分,何况还私-通生了张若承,这实在是有违常伦.......”
白凤远道,“不说这个了,凤珠儿。这些年,为了你们母子,我倾心钻研,费尽心血,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叫我找到了破解甀冰本纪的办法!而且我这次还不远万里,请了个高人前来帮忙,张若棲那小子,虽不好对付,但本事照张万佺还是差一大截,我筹备多年,又有高人助阵,必然万无一失,此次定会杀张若棲个措手不及..!”
白凤珠道,“只盼你的法子管用,好叫我们一家人团聚…”
白凤远道,“凤珠儿,若承这孩子,今日我见过了,他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俊秀,比我可好太多了,今日他背书背得流利…实在太好了!我真是喜欢…”
白凤珠哼道,“只会读书有甚么用,若承都这么大了,张若棲却还不请师傅教他武功,只教他识字读书,真是不安好心.....他就是怕若承学了武功,会威胁到他。”
白凤远道,“凤珠儿莫怕,待咱们大功告成,水棲宫的一切可尽入若承手中,再加上我仙人洞的三岛十二洞,若承将来成就必胜于张若棲!”
白凤珠道,“唉,张若棲,他,他虽不孝顺,可毕竟.....到时你只伤他便好,留他一条性命关起来,好让他亲眼瞧见若承日后如何风光!”
白凤远道,“自是听凤珠儿的话,留他一条命。好了,我该走了,明日我与他一同出去打猎,正是下手时机,你只需呆在这里静候佳音。至于若承,你已令他睡深了吧?天一明,我叫燕六来接他,先带他去一处安全之地,若真有个不测,张若棲只当我抓他弟弟去做人质,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文竟心下纳闷,“既然担心白凤珠,何不带白凤珠一起走?”
白凤珠并未有丝毫怀疑白凤远,只道,“我已给他下了安睡的药....凤远,我一点也不怕,咱们一家三口同生共死,若有甚么万一,我绝不独活!”
白凤远道,“傻凤珠儿,别这么说,若我真出了事,你也要和若承好好活下去!”
白凤珠叹了口气,想道张若承,就不再说话。
文竟见窗影上,白凤远穿上了件衣服,又头戴了个东西,转身下了楼,走没几步又停下来,深情道,“凤珠儿,这二十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你为我好,我可全知道阿.....我做了许多错事,你却从不怪我....唉,是我对不起你,凤珠儿,我走了….”白凤珠捂住嘴又小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