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崖秋色

作者:易系

庞素道,“你们带来这么多人来,还说与我好说好商量?我问你,是谁向你通风报信说我来了北流岛?”

魏其正道,“这,我却不知了,那人不过个普通小民,通报消息之后,就领赏钱走了,北流岛虽不算大,可百姓也有千户,要在这千户里查人,实在如大海捞针。”

庞素道,“哼,随意罢,左右不过是那么一两只过街老鼠,刁滑奸诈,死不足惜。”说完瞪了一眼那洪掌柜,洪掌柜便往张若棲身上靠,道,“张,张公子!救我!”

张若棲颦眉不语,这时,宋行开口道,“姑娘,您刚刚所说‘窃曲之贼’,又指向这位何公子,想必您二人有翻误会要解,解铃还须系铃人。您抓着柳公子不放,自是因为魏大人带兵包围,您不便离去。不如我请魏大人将周围所有士兵全数散退,先表诚意,您看如何?”

魏其正面露难色,李道生道,“魏其正,还不快快把兵全给我撤了!”

魏其正只得下令火速撤兵,庞素见周围所有兵都撤了,道,“好,这诚意我收了。你们放心,我与这位柳公子素昧平生,我犯不着杀他,只是我看他这命实在金贵,你们官府的人虽撤了,却还有另一拨人伺机而动。”便瞪向张若棲,“我武功不济,位列黑阴教四大护法之末,怎敌得过你们这么多人。待我去到一个安全之地后,我自会放了这位柳公子。”

李道生急道,“庞..!”张若棲却在一旁按住他,他只得不作声。

庞素道,“何少问,你速速点住自己穴位,我要带你一起走!”

何少问道,“我为何要点住自己穴位与你走?”

庞素一横短剑,道,“你不点穴,我就杀了他。你们绿弦山庄不自诩名门正派么,我倒要看你今日会不会为了旁人性命,任人宰割?”

何少问道,“我若点了穴随你走,你可会放了这位柳公子?”

庞素道,“你管不着,我只告诉你,你若不点穴,我就杀了他!”

李道生急道,“何公子,你快,请你快点穴啊!”

何少问叹了一声,道,“黑阴教作风阴狠,声名狼藉,可我听姑娘琴声却具中和之气,古语云:性洁净以端理,含至德之平和。我怎么听,也觉得,这琴声并非是一个邪恶之人能弹出来的,所以你抓我许是有你的道理,我听从就是。若最终证实我错了,那也怪我琴技不如人罢了。”便果真点了自己身上几大穴位。

庞素默默不语,待见他点完穴位,解下腰上绶带,将何少问缠了起来,拖到地上,又与众人道,“我解决了事情,自会放柳公子离开!”说着一手环住柳凤溪,一手拽起绶带,飞身跃上柜台,欲攀房梁而去!正这一瞬间,张若棲以迅电不及瞑目之势,纵身飘至半空,顺势劈出一掌!

那庞素只觉后背一股寒气逼来,气势凶猛,双脚在房柱上一点,旋身躲避,那寒掌却速度极快,未等自己转身,就直灌入后背肩胛骨!一股酷寒之气瞬间窜入体内,庞素忙以真气护身,然而被打中的肩胛骨却不听使唤,垂了下来,怀中柳凤溪直直坠就了下去!

张若棲右手接住柳凤溪,立时追上庞素,左手再凌空拍去一掌!那庞素抵甀冰本纪的寒气已是困难,双脚好不容易自房柱划到地上,又见张若棲在身后攻来,忙后退闪躲,却为寒气逼得腿脚发软,身体发虚,哪里避的过去!

这时,一人头顶着一大水缸跑过来,喊道,“救命!救命!有人攻击我!救命!”直撞到庞素身前,那一掌‘啪’地打到那大水缸上,顷刻裂了两半,水缸里是一满脸黑泥的男人,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正是文竟!

文竟左手一推庞素,将其送到楼梯处!张若棲见是文竟,眉头颦起,刚要去擒他,文竟起手向张若棲掷去一半水缸,又举起剩下一半的水缸往楼梯跑,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庞素在楼梯口,本要跃上去,四肢仍是冷得发直,百般难使唤,便憋足劲儿,以真气抗寒,这才感到四肢能动了,可那张若棲又眨眼追了过来!文竟跑到庞素跟前,抓起她胳膊向上一送,跑上一层半又道,道,“快踩着我!”说着将那一半的大水缸片顶在头上!庞素飞身点足在那缸片上,一个纵身拽着何少问就破窗跳了出去!文竟登时送了口气,刚要想法对付追上楼来的张若棲,突觉腰部一紧!低头一看,一条绶带缠住了自己的腰,这就瞬间被拽出窗外去了!

原来那庞素飞走时,迅速抱起了何少问,又用空着的绶带隔空缠住文竟,一道将他拽走了!文竟为庞素这一拽,就直飞了好几里地,身后张若棲远远跟上,却在庞素落下围墙时候,再看不见了!三人飞了有十里地,终于在北流岛最西面一处荒废的渡口前停了下了。

庞素扔下何少问与文竟,半坐在地上,‘噗通’喷出一口黑色的血,她抬起手,只见右手手掌已渗有蓝色血纹,道,“甀冰本纪,真厉害啊。”便伸出左手,点住自己右肩几处穴位,又盘腿打坐,用真气暂时制住甀冰本纪的寒气。直到她整支右手全部布满蓝色血纹,才停了下来。

她深呼了口气,睁开眼,看着文竟,“你是何人?为何助我脱逃?”

文竟道,“我与贵教教主是旧相识,以前我曾欠他个人情,今日就算还了这个人情,一笔勾销。”说着看向她布满蓝色纹路的右手,“庞姑娘,你的右手....”

庞素道,“甀冰本纪寒气太过凌厉,我只能暂时将寒气封在我右手上,等回黑阴教后再行处理。那你姓谁名谁?我回去以后,怎么向教主禀明?”

文竟道,“你就与他说我是‘大老虎’就行。”

庞素道,“好。”她站起身,用刚刚捡起的石子击在何少问的胸口几个穴位上,那何少问咳嗽了两声,虽还是倒在地上不能动,却可以说话了,只是他一双眼一直望着文竟,文竟回过头不去看他。

庞素道,“何庄主,委屈你了,只是你窃取了我教一位前辈的乐谱,请你原物归还。”

何少问道,“笑话?窃取?我何少问虽不才,也不是无耻小偷,怎会偷别人的东西?”

庞素道,“还敢狡辩,刚刚洪迈(洪掌柜)出那道‘九招’题,你弹的不正是出自那本乐谱中的‘九招之歌’么?”

何少问道,“此‘九招’非真‘九招’,这本乐谱我本也不稀罕,只是拿到手时随手翻看了一遍,我对乐谱向来过目不忘,无意间就将这‘九招之歌’背了下来,方才你们出题,我便顺着题目弹一次试试罢了。”

庞素道,“甚么此‘九招’非真‘九招’?你盗了我黑阴教的乐谱,还要劈空扳害不成?”

何少问道,“姑娘,你难道不知道真正的‘九招’之曲乃是上古之曲么?”

庞素道,“确有耳闻,不过传说已失传近千年了。”

何少问道,“这‘九招’并未失传,我绿弦山庄创立有二百年,初代庄主手中便有这本‘九招’的乐谱。此曲相传乃是天上神曲,由天帝下旨流传人间,引天地云开,万物生长。后来却不知甚么机缘,这本乐谱便到了我绿弦山庄的祖手里,我绿弦山庄一直虔心守护...只是或许因这神曲太过珍贵,因而诱至杀身之祸,初代庄主最终死于非命,这本他随身携带的乐谱也从此失传。这次我听闻北流岛以南附近的岛屿上,有倭人在售卖《九招》乐谱,便来这边寻找。可我买到之后,才发现这本《九招》并非真《九招》。”

庞素道,“你是说,这本乐谱,是你自倭人手中买的?”

何少问道,“是的,我航海了近三个月,才在倭人一个部落族长手中买到了这本乐谱,唉...其实我刚刚是说在气话,虽然这本名为《九招》的乐谱,并非真正的《九招》,但这上面所记载的曲子,却也非同一般,尤其编写这本假《九招》乐谱的人,想来是个超然脱俗的高人雅士。”

文竟纳闷道,“既然真正的《九招》已失传,你怎么知道这本《九招》是假的?”说完马上咳咳开始咳嗽。

何少问道,“这本假的《九招》就在我外袍里内兜中,你们一看便知。”文竟扶起何少问,在他怀中掏出那本假《九招》,翻开几页,道,“哦,原来编写这本乐谱的人,也是想寻找上古《九招》之歌,只是寻不到,便以寄相思,作了一首心中的《九招》之歌。”再翻几页,便是些奇奇怪怪的减字谱,文竟看不懂,就将书递给了庞素。

庞素看了看那书,喟叹一声,久久不语。

文竟道,“这《九招》之歌,这么好么?你们这些学琴的人都要去寻它?”

何少问道,“这《九招》乐谱曾是我绿弦山庄守护的宝物,自是要寻回才是,何况如此上古神曲,若能耳闻目睹,亲手弹奏,实在平生无憾。”

庞素道,“这位想寻《九招》的前辈,却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寻找乐谱,他心中想的是天下世人。”

文竟道,“怎地乐曲还与天下世人有关?”

庞素道,“本朝建立之初,先帝便穷兵黩武,重刑法,以至礼义废,仁政失。这位前辈眼见大道废,怕如此施于百姓,必令人心不古,世道浇漓。于是他苦心寻找《九招》、《九歌》等上古之曲,寄望复兴‘以情为本’的礼乐之道,好能感化世人,令世人修行仁义道德。可惜,他至死也未寻回这些曲子。这本《九招》,便是他临终前,深感复兴礼乐无望,所编写的。”

何少问道,“你们魔教中竟也有如此仁义之人?”

庞素怒火万丈,凌空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何少问脸上,道,“你懂甚么?!”

何少问怒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世人皆知你们黑阴教作恶多端,罄竹难书!”

文竟道,“唉,我可不知道,这世人里可不包括我!庞姑娘,乐谱你也拿到了,不如赶紧走吧,别与这呆子置气,何况一会儿追兵再追过来。”

庞素收起乐谱,翻身跃进渡头边上一艘船上,文竟道,“庞姑娘,不知这位寻找上古神曲,立志复兴礼乐之道的前辈,是何人阿?”

庞素叹道,“他一生蒙冤,受尽世人唾骂,不提也罢,何况他早已驾鹤西游。”

文竟已隐隐知道这人是谁,便道,“庞姑娘,我曾听家父提过,贵教前教主阴天圣,此人气吞寰宇,胸怀正义,是智勇超伦之人,若非当年遭受不幸,绝不至于此......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终有一天...!”

庞素摇摇头,双眼凄迷地望着文竟,道,“这世间并无公道可言。”便放开绳子,摇起船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