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傲天抓住朱若艺就向山内瀑布跑去,到瀑布前,向后看了看,见没有人跟来,道,“你会不会游泳?”朱若艺道,“不会!”
阴傲天道,“闭嘴憋气。”就拉着朱若艺跳进水潭里。朱若艺只感到自己堕入水中,被人拉扯着向瀑布水流那里去,游了好一会儿,已快憋不住,就连连吐气,再多片刻就感到要窒息时,身子就被人顶了上去!
她爬上岸,抬眼一看,见面前原来个内山山底,山底南面连接着一座矮山,此处便成了一处四面不通的山谷洼地,只有西面的这条溪溅通向外面,正与山顶流下的瀑布汇成在了一起。
朱若艺只见这山谷内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花枝随风摇曳,四野清香飘来,叹道,“哇,这里真美,你怎么发现的?”却是无人答复,回头一看,见阴傲天倒在水边已昏过去了。
她连忙爬上岸,将阴傲天从水里拉出来,她摸上阴傲天的鼻子,见他还喘着气,只是脸色铁青,眉头紧紧皱着,身上一阵抖一阵颤,估计还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朱若艺不由得心急如焚,寻思,“他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么?我记得以前少问哥哥曾和我提过,若习武之人,一不留心练功走火入魔,轻则折损功力,重则危及性命.....我瞧他可是不大好,这里离刚刚那丑姑子呆的地方似乎不太远,我要不要去找那个丑姑子?可万一崆峒派那几个混账要抓我怎么办?”这一想到柳屏那几人,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又气又愤,“这几个混账简直比阴傲天他们还可恶!简直是...可恶!”
朱若艺犹豫不决,想走又不敢走,摸了摸阴傲天的脉,端直而长,挺然指下,的确是真气大乱。她就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草药知识,在花丛林里找了些补益气血的花草喂给阴傲天吃,然后守在阴傲天的身边。朱若艺一天一夜没睡,喂完药靠着树就撑不住,睡了过去。等夕阳慢慢落下,山谷里暗下来,她蓦地醒了,摸到一旁的阴傲天,见他还是昏睡不醒,一时间真是六神无主,就捂着嘴哭了起来。
等哭了好久,听到阴傲天用微弱的声音不停喊道,“好冷...”朱若艺马上站起身,搜了搜阴傲天身上,找到了火镰、火绒和火石,心中大喜,便又从树上拽下好些树枝,生起了火。
她扶起阴傲天,让他靠着树干,凑近火堆,阴傲天不再喊冷了,一双丹凤眼微微张开,又合上睡过去了。朱若艺走过去摸他脉搏,只觉他脉象已不是刚刚那般弦脉,脸色也好些了,暗暗就放下心来,靠着树干另一边,又睡了过去。
等不知睡到甚么时候,朱若艺听到一阵哀伤低沉的笛子声,她张开眼,揉了揉眼皮,坐起来,看见阴傲天背靠树干,面向山谷上的弯月,吹奏笛子。朱若艺听着曲子,心思被曲调感染,难过起来,加上这几日连连受惊,今日更是生死一线,就又流起眼泪来,但想到阴傲天刚走火入魔,看见自己哭,再乱了心,便又连忙擦干眼泪。
阴傲天放下笛子看向她,一双丹凤眼不知怎地那般哀愁,他道,“你怎么又哭啦?你莫哭,我与你讲些我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爹爹对我是很严的,教我读书认字,学艺弹琴,强身习武,还教我要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知道这道理么?生为男子,必要有如此雄心抱负,方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朱若艺跟他相处到今晚,早就忘了恐惧,这时也无甚顾忌的开口问道,“你爹有这么好?可是,江湖上不是说,你爹...阴天圣是个大恶人,无恶不作,还好男色,因为好男色又残害了许多名门正派的男弟子......”
阴傲天却也不生气,转过头望着天空,道,“那是我爹被奸人所害......我爹并非如江湖传闻那般好男色,不然他怎会和我娘一起有了我?这事说来复杂,二十一年前,我爹从关外回来,他受了伤,在屋中昏睡了几日,醒来之后,突然性情大变,从以往那个对我娘极其专一的男子,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好男色之人。而且我爹最憎杀戮,可这性情一变,竟变成了个喜好暴戾杀人之徒......黑阴教中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我爹这一变,教中好多人因此与我爹反目,也有好多人离开了,只有东胜神洲护法马宪,北俱芦洲护法蓝水芝,和东升坛主白公绩(白玉龙他爹)留了下来,守在已变得疯疯癫癫的我爹身旁,维系着黑阴教。我爹他那时连我都不认得了.....直到后来,我爹同几个人比拼,受了重伤,这阴差阳错之间,我爹竟忽然恢复了原状,这时才发现他身上原是被中了针.....”
朱若艺大吃一惊,道,“是‘傀儡针’么?!”
阴傲天一皱眉,盯向朱若艺,道,“你怎么知道‘傀儡针’?!”
朱若艺道,“这傀儡针是苗疆的宝物,我圣草门祖上与苗疆颇有渊源,门中所学草药书籍都出自苗疆,苗疆的这些事自然熟记于心!我还知道苗疆另一个宝物——‘原龙珠’。‘傀儡针’可操纵人心,令被施针人丧失心性,成为只会听话的傀儡。原龙珠则使人延年益寿,百毒不侵,正所谓一攻一防,有了这两样宝物在手,就可天下无敌了!不过,这两样宝物早都失传了.....你爹,可是中了‘傀儡针’?!我听你说你爹这情况,很像是向被人施了‘傀儡针’!那是谁施的针?!他为何对你爹施针?”
阴傲天见朱若艺神情坦然,不像说谎,便不再戒备,道,“其实是不是‘傀儡针’,也无从证实了,只是我和蓝姑姑心中都这般猜测,猜测我爹就是中了‘傀儡针’....”
朱若艺道,“为什么无法证实?”
阴傲天道,“我爹自从恢复正常以后,将那‘傀儡针’给销毁了,甚么证据也没留下。他又绝口不提自己被谁,又是如何被陷害的.....”
朱若艺奇道,“你爹为何不提?”
阴傲天道,“他认为自己已是作孽太深,害了这么些人,若再纠结于报仇雪恨,只会作恶更多,连累更多人。与其再殃及无辜,不如舍己救人,减轻罪孽。他从那以后,只专心想着如何恢复先贤时期的礼乐之道,他觉得世人为宋国治理荼毒已深,只知法而不知情义,只知战而不知和为贵,礼崩乐坏,长此以往世人之间必生隔阂,心生怨恨。因此他一心一意奔波各地去寻找先贤时期的上古乐谱,意图复兴礼乐之道......可惜我爹为‘傀儡针’毒害已久,早已不是曾经的他了,他神志也越来越浑噩,有时症状发作,六亲不认,连我都会伤害....所以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便是用铁链将自己锁在地牢里,凭着一股复兴礼乐之道,解救世人的信念,苟延残喘的活着......我每次去地牢里看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他.....嘴上念着甚么‘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手中还谱着一乐曲....看到这些,我就觉得可笑!真是可笑!”
朱若艺听到这里,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阴傲天一双眼充满了怨恨、愤怒、痛苦,他指着山谷上那洁白无瑕的明月,大喊道,“老天是不是瞎了眼?!这世间有天理么?!有公道么?!有正义么?!”那声音回荡在尚谷中,如同一阵阴冷的风吹去。朱若艺不知怎么答,心里微微有些害怕。
阴傲天愤怒道,“我的几位好叔叔,好伯伯,他们既是我爹爹的好兄弟又是我爹爹的好手下,待我也是极好,我小时候闯祸,害得马叔叔瞎了一只眼.....可我命悬一线之际,他却不记恨,将他唯一儿子与我掉包,把这生的希望留给了我.....我白叔叔,二十年来费劲千辛万苦,想尽办法治愈我爹,一头黑发已全白了!这样一群好男儿,好英雄,就这般为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杀光屠光灭门!!!!....”
朱若艺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那当年,你爹病了的时候,他们为何不阻止你爹残害武林正道!”
阴傲天怒道,“你以为他们甚么都没做么?!他们将我爹关了起来,不让他伤害别人!可不知为甚么,每次我爹都会被人给偷偷放出来,继续残害武林人士.....我想,定是那个施针之人设下的圈套,他不仅要害我爹,害我爹一生不够,还要害得我爹名誉扫地,家破人亡,连同我黑阴教,他也要一起,一起给毁了!”
朱若艺吓道,“怎么,怎么会有这般恶毒之人?这么恨你爹?那你娘呢?”
阴傲天沉默下来,右手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银镯子,低下了头。
朱若艺见他忽然间垂头丧气地弯着腰坐在树前,不知怎地心生怜惜,靠近他,道,“你怎么了?”说着眼角余光扫上阴傲天的脸,见他脸上流下两行如墨水的泪水,惊道,“你,你又怎么了?!”
阴傲天拿手背擦掉两行墨水的泪,月光下,他一张脸上如沾了黑泥一般脏兮兮的,一双丹凤眼闪着泠泠的幽光,可如今却是又孤寂又悲伤,他垂下眼,看了看手背的墨色泪痕,道,“我活不长了.....等我报了仇,寿命大概就尽了。我要找到唐瑚,我死了以后,黑阴教不能没有人管.....你虽笨了些,心肠却不坏,我放你走,你若见到唐瑚,叫他回来接管黑阴教,这是他欠我的......”就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