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崖秋色

作者:易系

“我们确实不熟。”张若棲又说了一遍,然后眼睛看向窗外。

文竟斜了斜眼睛,从玻璃的倒影里偷偷瞄了张若棲一眼,很快挪开了。

“文竟,那你知道张若棲初恋是在高中吗?我问过他好几次,他说我就是他初恋。”赵黔川说着,反拿叉子,用柄端刮了一下张若棲的脸颊,生气的说,“这个骗子!”

文竟捏了捏食指,抬头正视张若棲,问他,“是吗?。”

张若棲也转过脸,与文竟对视,笑着说,“是阿,认识她以后,我才知道,以前的种种,都是过眼云烟,那些以往我生命里的人,都是过客。”

文竟不再说话了,他合上电脑,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咱们再联系吧。”这就转身走了。

他走出咖啡厅,只觉得胸口发闷,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可没等走出操场,张若棲就追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的拉住文竟的衣角,很快放手,说道,“文竟,以前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你也别那么幼稚。我女朋友毕业论文很重要,你就当帮帮忙,把论文进行下去,好吗?”

文竟眼皮很疼,连带着眼睛也泛酸了。他吸吸鼻子,说,“知道了,你女朋友,很重要,她的论文也很重要,我不会撂摊子的,晚上我就把资料发给她。OK吗?”

张若棲却还是要说,“文竟,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恨你了,对你也没有感觉了,再见到你,就好像看着过去的一张老照片,知道是你,可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你也不用再为难了。”

文竟转身就走,却又被张若棲抓住了胳膊,文竟大声的问,“你还要怎样?!”

张若棲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角,小心翼翼的看向文竟眼睛,又避开了,问,“你,眼睛怎么了?”

文竟一把甩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宿舍里,只有唐瑚一人,他正在蹲在地上给阴傲天刷鞋,见文竟回来,一肚子苦水往外倒,吧啦吧啦连着阴傲天的祖宗八辈给一起问候了一遍。

文竟麻木似的刷了牙,洗了脸,爬到床上,接着又痛苦的爬起来把电脑打开,给赵黔川的邮箱发了资料和提纲,这才哇的叫了一声,蒙上被子躺回去。

唐瑚给他吓了一跳,拉开被子,见文竟双眼通红的,纳闷问,“你咋了?给人欺负了?”

文竟说,“我初恋和人谈恋爱了!”

唐瑚摇摇头,表示困惑,“那咋了?我初恋是我初二时候,她肯定早就有男朋友了。”

文竟说,“我初恋跟人说,我不是他初恋!哪有这样的!?”

唐瑚仍然表示困惑,“那咋了?我也觉得我初二那个不算初恋啊,小时候懂什么爱情,就是一起写作业走路呗。”

文竟更委屈了,背过去不理唐瑚。

唐瑚回忆说,“要说我真正一次感觉到了丰沛的激情、毅力还有爱就是对心理学院那个赵黔川了,可惜,她眼睛瞎了。”

文竟转过身,“赵黔川?你追过她?什么时候的事?她那时有男朋友了?”

唐瑚啧啧嘴,“大二吧,她那时有个男朋友,我记得姓张,在美国,我看过照片,长得还可以,但气质是差我很多的。她那个男朋友,跟我一样,也爱撩妹,我听她舍友说,那小子在美国玩得很乱,你知道的,留学富二代,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她抓包过好几次呢。唉,那个时候,我是真心要洗心革面的,打算为了她放弃我的一整片森林,可惜她陷进那个渣男的柔情陷进里了,不过估计她现在已经醒悟了吧。”

文竟虽然生张若棲的气,但还要袒护他,就说,“他俩现在还在一起!而且她男朋友不是那种人,真像你说的那样,赵黔川不是傻吗,还要和他一起这么多年!”

唐瑚抬手一弹文竟脑门,“你咋不信,我追她时候,她舍友三人被我弄得服服帖帖的,都是我的线人,有关她的所有情报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就我追求她的那半年,她就亲自抓包过两次,而且有一次是渣男生日,她飞去美国想给个惊喜,结果你懂了....因为这事他俩闹分手,我正找到机会,那几天连续发起温情攻势,奶奶的,结果那渣男飞过来了赔礼道歉,俩人又和好了。给我气的!瞎了眼!我唐瑚虽然不咋地,但也不脚踏好几只船阿,没感觉就分手呗,比那个渣男有品格!”

这时,门开了,阴傲天拿着一份文献走进来,“唐瑚,收拾电脑,电源,带好东西,我找到了一篇很重要的文献,现在咱就去咖啡厅写论文,今晚要通宵。”

唐瑚闷声骂了几句,收拾好东西,跟阴傲天出去了。

文竟心情沮丧,想着唐瑚嘴里的‘张若棲’,刚刚见到的‘张若棲’,和以前那个‘张若棲’,只能蜷起身体,躲进被窝里,把自己藏起来。

到早上六点多,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文竟本来还在梦中,他混混沌沌的拿起电话,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因为张若棲曾经执意要双方都背下对方的号码,他二人从来都是不存双方号码的。

梦里,两人在海边,一起穿着花布衫晒太阳,有海风有椰子树,有行人还有海星。可是现在他们走散了,“喂,你在哪?我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海星,橘子色的!若棲,你快来看呀!”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挂了。文竟扔下电话,好像又看到了蔚蓝海洋,沙滩是温暖的,他脚底下有一只大海星,缓慢的挪动身子,他守着海星,焦急的等待张若棲回来。

然后。

关于这通电话的记忆,伴随着文竟的醒来,与海星之梦一起被遗忘了。他显然将这通电话归类于做梦,然后浑浑噩噩的跟随者左溢清一起去上课。课后大老刘抓来他,客气的慰问实习一事,但很快原形毕露,“是不是要在研究所实习啊,这都好说,我一开口就行....那个赵黔川的论文,进展怎么样了?”

文竟眯眼睛瞪着大老刘的双下巴,义正言辞的问,“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关心她!”

大老刘双下巴微颤,厚实的苹果肌散发着粉嘟嘟的娇红,“你也知道你老师我都单身七八年了,赵黔川那个导师吧,嘿嘿,是我高中同学,去年刚跟老公离婚.....”

文竟大声说,“卖弟子求偶!黑心!”说完就悲愤的走了!

留下大老刘与左溢清面面相觑,身为物理学院情商最高的潮男于是说,“老师,他看上赵黔川,被拒绝了,受刺激了,这几天,天天猫被窝里哭。”

然而身为理工男的大老刘,却也照样看不起理工男,说道,“赵黔川能看上他?不自量力!”

左溢清点了点头。

只是凡事总祸不单行。文竟一出教学楼,就看见心理学院院花穿着一身黑短裙,站在教学楼花坛前头等待,一双白嫩嫩的大长腿,引得周围理工男个个踱不开脚,三步一回头。

赵黔川一见文竟,就热情的奔跑过来,好像自己是她人生中什么至关重要的人,“文竟,昨天文献和提纲我都看了,真是谢谢你,我有这么个想法,做个情景模拟的实验设计......”

文竟也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只想离开,可又想到答应了张若棲,就咬咬牙,索性负气似的全答应下来,“行,什么都OK!”

赵黔川说,“那今晚咱们一起吃火锅再商量,我男朋友也一起,晚上见,我一会儿给你发定位!”

文竟没等回过神来,赵黔川就向前走了。文竟追上去要回绝吃饭一事,却看见一辆橘子色的越野车转头开了过来,车里一个穿着藏蓝色衣服,戴链条黑墨镜的男生,推开车门,手捧着一束粉色玫瑰花走下来。

院花又是惊喜又有点尴尬,说,“你怎么突然搞这些花样?还有这车....”只是碍于围观的人太多,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仓促的收了花,坐进车子里。

但那男生,并不急于上车,摘下墨镜,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仔仔细细的看三四圈,似乎这好不容易才瞟见了十步外站着的文竟,他微一点头,又带上墨镜,一脸满不在乎的坐上车,啪地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文竟气得双手握拳,血压直穿脑颅。左溢清在他身后惊叹道,“竟然有橘子色的吉普?这颜色和你那T恤一模一样!”

文竟愤怒的说,“他也配!”就忿忿的回宿舍了。他带着复仇的心理,午饭也没吃,决意晚上吃火锅来十盘和牛和螃蟹,把这抢夺橘子色的男人吃破产了。

结果到了火锅店,看见赵、张二人一起腻歪,文竟就反胃酸,连片菜叶都吃不进去,最后勉勉强强喝了口可乐,就饱了。赵黔川倒是心情不错,讨论完论文后,叫了好几盘菜,还不忘一边吃一边挤兑张若棲,“你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了?先赔礼后认罪?老招数?我告诉你,现在坦白从宽还来得及!”

张若棲脸色很难看,几乎是一半青一半红,支支吾吾,来来回回也只是说,“没有。”

赵黔川又逼问,“你是不是又像以前?!”

张若棲急忙握住赵黔川下菜的手,抢过来筷子,“我给你夹菜!我就是想给你买束花,你不是喜欢粉色玫瑰吗,你怎么不信?”

赵黔川哼了一声,一拍张若棲的手,略气恼的说,“还不是你给我留下的后遗症!”

张若棲却拿余光清扫了一下文竟,说,“都是我不好,但是我已经改了。”

文竟听不出他二人的话中话,就只是生闷气,气到腹痛难忍时,就要起身离席,结果刚站起来,就同一提着热水壶的服务生撞上了!水壶盖子铛地一番,热腾腾的开水这就顺着文竟的肩膀浇下来,直接流到了文竟左胳膊上!

文竟叫了一声。

张若棲站起身一把抓来文竟,扯开袖子,只见文竟胳膊红了一大片,他愤怒的冲那服务生大骂,“我X!你他X眼瞎吗?!”

赵黔川劝他说,“若棲!冷静点!他不是故意的!”

文竟也赶紧说,“是我不小心!不关他的事!”那服务生连连道歉,又要请经理前来。

文竟伸出左胳膊给大家看,“我真的没事,没事,你快走吧。”就让那服务生赶紧下去。

张若棲看到文竟左手腕还带了块运动腕表,又要抓那腕表卸下了,文竟却抽回手,不让他卸腕表。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之下,腕表竟自动脱落了,露出了手腕,文竟和张若棲都愣住了。

赵黔川虽然站着,但视线盲点正是文竟的左侧,所以还知道怎么回事。经理这时走过来,送上烫伤药和医药箱。张若棲握住文竟的手腕,对赵黔川说,“我带他去洗手间上药。”就拎起医药箱,拽着文竟走了。

洗手间里,张若棲先是拿毛巾蘸凉水擦了擦文竟的胳膊,然后才开始涂烫伤膏,涂到快手腕的时候他停下来,双眼注视文竟。

文竟有点不敢看他,但是他心里,似乎也得到了什么心灵感应,慢慢抬起了双眼,回看向张若棲。

他二人互相看着,看了很久,张若棲才松开文竟的手腕。那手腕上是一个雪松图案的几何纹身——是张若棲当年亲手设计,要纹在自己手腕上的。

张若棲轻轻低下头,鼻子正对着那图案,深吸了口气,好像在嗅那雪松的味道一样。然后他侧过脸,嘴唇慢慢贴近手腕,只差不到0.1厘米——在文竟都以为他会吻上那图案的时候,张若棲却停了下来。他挺起身,站直了,放下文竟的手腕,不再看文竟,只拿起了棉签用烫伤药掩埋了那棵雪松。

他二人就这样回到了饭桌,再也没相互说过一句话。赵黔川敏锐的体会到了什么,来来回回的观察他二人。等到结账时,赵黔川拉住张若棲,小声问,“你俩怎么了?我看有点不对劲啊....”

张若棲看着走下楼梯的文竟,说,“其实高中时候我俩关系挺好的,只是后来闹了点矛盾.....我觉得人长大了,也不该这么幼稚....”

赵黔川笑了一声,没有怀疑,因为无论怎样,文竟都不过只是一个‘男生’。“所以这是竹马竹马,重修旧好的故事?”她开玩笑的说,张若棲没有回应。

回去的路上,只有赵黔川和张若棲一直在说话。文竟看着他二人,又偶尔透过后视镜看向张若棲的脸,想到一切已成过去。只是他还需要时间,去正视和接受:那曾经被他认为坚不可摧——足以捍卫他所有深情、浪漫的伟大梦想,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