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故如同被雷击中,浑身僵住,好半晌后才慢慢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她。
宋栖迟坐起来,拿过他方才叠好的衣裳一点点穿好。
然后她掀开帘帐,赤足走到他面前,大红色的裙摆贴着小腿的弧线轻轻摇晃,裴溪故的视线落在上头,禁不住眼睫轻颤,脑中慢慢浮现出昨夜的云雨巫山。
宋栖迟如往常那般看着他,喉间却是一阵酸涩,她自嘲般地笑了下,自顾自说道:“也是,留在这儿做我的寝奴,哪有回?楚梁去做皇帝来的痛快。”
裴溪故闻言,立刻明白过来,那晚他和?青寰说的话竟是被她听去了。
他顿时心慌起来,嗫嚅着想要解释:“殿下,阿朝……阿朝不是这个意思。”
宋栖迟笑了笑,伸手将小桌上的香炉转了个方向,慢慢道:“这?雾沉香确实是极难得的好东西,为了拿到我的宫牌,青寰倒是舍得下血本。”
她指尖忽然顿住,叹了声:“可惜了这?样好的东西,却未能物尽其用。”
裴溪故怔了怔,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受那雾沉香半分影响,就连方才,也不过是在假寐而已。
他眼眸中添了几分疑惑,愣愣问道:“殿下既然醒着,方才……为何不拦着阿朝?”
“你已决意要走,我拦着你又有何用?”
宋栖迟的眼睛雾蒙蒙的,像含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唇.瓣轻轻颤抖:“拿好宫牌,便快些走罢,别杵在这儿碍眼。”
听她这?样说,裴溪故心里一下难受起来,小声道:“阿朝不是故意要丢下殿下的……”
少年的声音一如往昔,带着令她无法?抗拒的乖顺,一下下敲在宋栖迟的心上。
她闭上眼,话里早已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都要走了,说这么多做什么?”
裴溪故小心翼翼地上前去,轻轻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央求道:“殿下,等等阿朝好不好?阿朝答应过殿下,会永远陪着殿下,就一定会做到。”
宋栖迟酸涩地扯了下嘴角,轻轻拂开他的手,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裴溪故时,便是被他这?双清冷又漂亮的凤眸所惊艳。
只是这辈子?,她许是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睛了。
她慢慢将视线从裴溪故脸上移开,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道:“要走便走,不必说这么多哄人的话。”
说完,她便自顾自回到榻边坐下,随手拽了本书翻看着,不再抬头看他。
裴溪故喉间微哽,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宋栖迟翻完了大半本的书,终于咬了咬牙,转身朝殿外走去。
若再不走,只会更加不舍得。
“殿下,等着阿朝,阿朝会很?快来见殿下……”
他心里默念着,强忍着心头的不舍,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裴溪故脚步一顿,还?未反应过来,劲瘦的腰已被宋栖迟牢牢抱住。
她丢下手里的书冲过来,从背后狠狠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肩上,哽咽着说了句:“阿朝,你要好好的。”
裴溪故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冲动瞬间涌了上来,他低下头,颤抖着想去握住那双覆在他腰间的手。
要不,就留在这里,一直陪着殿下吧……
可容不得他多想,宋栖迟已经松开了手,拼着浑身的力气将他推出了门外,又狠狠将殿门关上。
她背抵着那扇沉重的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伸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若他回?到楚梁能过得好,那么,她情愿放他走。
裴溪故站在门外,听着少女的哭泣声,缓缓蹲下身来。
他眼眶微红,抚摸着门上的刻纹,极轻极轻地说:“殿下放心,阿朝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
今日是宋夕韵大婚之?日,因而宫里宫外来往的人比平常多了不少,守宫门的侍卫们聚在一处,忙的不可开交。
青寰拉着裴溪故站在宫道旁,低声问:“宫牌可拿到了?”
裴溪故从怀中摸出那块玉来,给他瞧了一眼。青寰看罢便点了头,二人并肩往宫门走去。
那几个侍卫看见他手里的宫牌,果然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将他们放了出去。
宫门外,数十辆马车排成长长的一队,车夫站在一旁,正弯腰卸着车上的粮食。
青寰低着头,拉着他快步往车队后头走去。走了没多久,裴溪故便看见,那紧靠着宫墙的榆树底下,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轿子,碧绿色的车帘将里头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他跟着青寰走进了些,才看清那车帘上绣着青枝的纹式,与那日信纸上的一模一样。
青寰站在轿子?前头,低声唤了一句:“大小姐。”
里头的人应声伸出手来,将帘子?掀开一角,亦低声吩咐:“上来说话。”
青寰赶紧将裴溪故扶进轿子,自己也跟着进去,极谨慎地将那道厚实的车帘放下。
轿内十分宽敞,两侧各摆了张极舒服的软榻,中间是一张紫檀木的小桌,上面放着茶水点心等物。
云青枝坐在一侧的软榻上,似乎有些紧张,她局促不安地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才抬头去看裴溪故。
“三殿下,好久不见。”
裴溪故点了下头,抿唇道:“还?未谢过云姑娘。这?次多亏了云姑娘肯帮忙,我才能回楚梁去。”
云青枝笑道:“三殿下客气了。你曾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一早便说过要还?给你的。”
她今日穿着件极简单的天青色束腰裙,头发挽成利落的双刀髻,五官本就清丽灵动,笑起来时更添了不少英气与从容。
“大小姐快些启程吧,奴才去外面看着,免得有侍卫追上来。”青寰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裴溪故不由得惊诧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若留在这里……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青寰低着头,平静道:“奴才奉大小姐之?命潜藏于大夏皇宫,大小姐没说要奴才回?去,奴才便不能回去。”
“你是不是傻?这?么多年没见,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榆木脑袋。”
云青枝无奈地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将他拉到旁边坐下,“我会让你留在这儿等死?赶紧的,让车夫快些启程,趁着大夏的人还未发觉,咱们快点儿出城去。”
青寰喉间一哽,连忙低头应了声:“是,多谢大小姐。”
轿撵缓缓向城门行去,云青枝拿起身边的佩剑,用剑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儿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裴溪故脸上,不由得心疼道:“三殿下怎么瘦成这?样?我让爹爹给你准备了接风宴,等回?去了,可要好好补养身子?才是。”
裴溪故轻声道:“多谢大小姐。”
“怎么又谢我?才说了没几句话,你已经谢我两次了。”
云青枝笑起来,热切地和他说着话,见他不愿提起在大夏的事,便又转了话题,与他谈起朝中局势来。
青寰坐在她身旁,拘谨地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瞄她两眼。
她似乎一点儿没变,还?是年幼时的样子,眉眼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恣意。
他恍惚间想起她那日在荷花池边落水时,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明明冻的牙齿都在打颤,眼中却无半分怯意。
他听着云青枝与裴溪故絮絮叨叨地说着楚梁太子拘禁国君的事,又骂那二皇子?是如何窝囊,那样锋芒毕露的语气,他再熟悉不过了。
青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的大小姐啊——
他总算又回?到她身边了。
*
清宁宫。
宋栖迟在寝殿中一直坐到傍晚,才唤来一个小宫女,平静地吩咐道:“阿朝不见了,青寰也不知去哪了,你带几个人去找找。”
“是。”
小宫女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一脸惊慌地跑了回?来,战战兢兢地禀道:“殿下,奴婢带着人将清宁宫都找遍了,也没瞧见那寝奴和青寰公公。”
宋栖迟故作惊讶,假意皱了眉道:“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你去禀告父皇一声,让他派些人在宫里四处找找。”
反正这件事父皇迟早都会知道,还?不如由她亲自开口。
小宫女匆忙退下,这?消息传到宋鸣耳中,他登时大怒,吩咐傅衍之?带着御林军满宫搜寻,务必要将人找到。
那不过是个楚梁送来的奴才,在他的地盘,还?能给他逃了不成?
宫中一时乱成一团,宋栖迟倒是没什么反应,独自坐在案几前心不在焉地品着一盏茶。
她品的速度极慢,品的那茶都凉透了,她才轻轻皱眉,将手里的茶盏放下。
“妹妹!”
宋宥的声音大老远地便传了过来,他脸上满是担忧,急急说道:“我听说你宫里出事了,便急忙赶了过来。傅大人查了好半晌,说青寰带着那寝奴,拿着你宫里的宫牌从正门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宋栖迟低着头没作声,只是眼眶又微微红了起来。
宋宥又道:“奴才私逃出宫乃是大罪,傅大人已经安排了御林军去抓人了,你放心,很?快就能把他们抓回?来……”
“哥哥。”宋栖迟忽然抬起头来,用力吸了吸鼻子?。
宋宥一愣,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能否帮我个忙?”
宋栖迟看着他,努力掩饰着声音里的酸涩,“帮我找个由头把此事遮掩过去,让父皇和?傅大人别再揪着此事不放了。”
宋宥吃了一惊:“为何?”
“因为阿朝……是我放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突然生病了呜呜呜,过几天的更新可能要看身体情况,如果更不了我会挂请假条,呜呜呜谢谢宝贝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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