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君侧

作者:沉水沉沉

温采脸颊发烫,慌忙把?手从他掌心里退了出来。

宋宥微微晃神?,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温采摇了摇头,咬着唇小声道:“不……是奴婢僭越了。”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与宋宥走的极近,还一口一个蔡大哥的叫着……她若早知道他是太子,又怎么敢与他这般亲近?

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她可是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的。

宋宥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失落,轻声道:“温采,你……你别这样。”

他负手站在她身后,声音薄如春日微雨:“三?年前,在温家乐坊里,你是曾唤过我蔡大哥的。”

温采眼睫轻颤,猛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怎么会……”

太子殿下……怎么会和那位客人是同一个人?

那时大夏连年旱灾,家中乐坊的生意也跟着一日不如一日,母亲为了减少开支,便遣散了好些坊中的乐姬,有客人来时,便让温采上台拨弄几?曲。

她那时最喜欢弹的,是一曲出水莲。

有个姓蔡的客人每日都来,次次都指名要听这支曲。只是他坐的远,又隔着道帘子,温采看不清他的长相。

那客人每次听完曲后,都会留下一锭金子作为赏钱。靠着这份不薄的赏钱,乐坊的生意才勉强支撑了下去。

后来有一日,那锭金子换成了一对莲花耳坠,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受宠若惊,慌忙低下头,隔着帘子对他轻轻一揖:“多谢蔡大哥。”

只是那日之后,这位客人便再也没来过乐坊了。

“那时旱灾越闹越厉害,父皇便下了旨,命我亲自带人去别处赈灾。我走的急,来不及与你道别就匆忙离开了华京。等我回京时,却发现温家乐坊早已被卖给了别人。”

宋宥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没想到……你竟然被栖迟收留,做了她身边的宫女。”

温采抿唇道:“承蒙殿下收留,奴婢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宋宥默了默,又道:“我本来没想瞒着你我的身份……可你似乎很讨厌我,每次见到我时,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若告诉你我就是蔡大哥,你说不定会连蔡大哥也一起讨厌……”

温采愣了愣,连忙抬头道:“奴婢从未讨厌过太子殿下。”

“那你为何总是躲着我?”宋宥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着,“每次栖迟让你来送东西,你总是把东西放下就匆匆离开,好像连一刻钟也不想多待似的。还有,去年三?月的时候……”

“奴婢没有!”

温采涨红了脸,急忙打断他:“奴婢……奴婢没有躲着太子殿下,奴婢只是……不敢抬头看太子殿下。”

“为何?”

“因为……因为太子殿下是奴婢心中最敬仰之人。”温采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快要听不见了,“太子殿下于奴婢而言,是可以拯救大夏的神?,高高在上,尊贵无双……而奴婢身份卑微,怎敢直视殿下。”

宋宥怔愣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再次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这么说,你真的不讨厌我?”

温采红着脸,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傻姑娘。”宋宥紧紧把她抱进怀中,温厚的手掌揽住她纤瘦的腰肢,“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神?。在你面前,我只是你的蔡大哥。”

他怜爱地摩挲着温采的黑发,突然低声问道:“跟我回大夏去好不好?”

温采挣扎了下,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宽厚的胸膛,“那……那殿下怎么办?”

“栖迟有陛下照顾,你不必担心。”

宋宥松开手,极珍视地捧着她的脸,认真道:“那时你执意要去楚梁做暗线,我怎么拦也拦不住,除了日日为你担心,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慢慢上前,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温采,跟我回去,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

两日后。

“陛下,崔家的事,臣已经处里?好了。”

纪丞相站在御书房的紫檀木案旁边,低声朝裴溪故禀道:“崔家满门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再踏入皇都一步。另外,崔家手中的兵权,已经全部交由云大小姐掌管了。”

裴溪故一边批着手中的折子,一边淡淡地嗯了一声:“辛苦丞相了。”

纪丞相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些:“陛下,臣还有件事要与陛下商议。”

“丞相请讲。”

纪丞相斟酌了下,委婉道:“陛下昨日上朝时,曾提出要立宋贵妃为后,但此事朝中有一大半的大臣都不赞成。宋贵妃虽然深得陛下宠爱,但她毕竟是大夏的人,让一个大夏女子做皇后……只怕难安百姓之心。”

裴溪故抬眸看他一眼,沉声道:“朕已决意要立栖迟为后,丞相无需多言。”

纪丞相急道:“可是……”

“陛下。”

王年从门外进来,先是歉然朝纪丞相躬了躬身子,然后才快步走到裴溪故身旁,轻声道:“朱雀观的吴道子来了,说是有急事要面见陛下。”

裴溪故想了想,便吩咐道:“既然如此,就让吴大人进来吧。丞相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吧。”

纪丞相无法?,只好把?满腹劝谏之言尽数压了回去,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谁知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迎面撞上了正站在御书房门口的宋栖迟。纪丞相吓了一跳,慌忙朝她行礼:“臣见过贵妃娘娘。”

宋栖迟微笑道:“丞相不必多礼。”

纪丞相见她手里提着食盒,似乎在门外站了许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问道:“臣方才对陛下说的话……娘娘都听见了?”

“嗯。”宋栖迟点了点头,“丞相所言有里?,这皇后之位,本宫确实难当。”

纪丞相连忙低头告罪:“臣也是为江山社稷考虑,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丞相是肱骨之臣,自是事事为国着想,本宫怎会怪罪。”

宋栖迟侧身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又看了一眼等在旁边的吴道子,微笑道:“好了,今日天冷,丞相快些回府歇息吧。”

纪丞相又低头行了一礼,便匆匆告退。宋栖迟掀开帘子进了屋,吴道子缩头缩脑地跟在她后头,一进去便跪下行礼:“臣吴道子,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

“起来吧。”

裴溪故一面吩咐他起来,一面往旁边挪了挪给宋栖迟让出地方来,柔声道:“今儿天冷,不是说让你在宫里好好歇着的吗,怎么又跑来啦。”

宋栖迟把?手里的食盒放下,小声道:“还不是怕你忙着批折子忘了吃东西。喏,这是我亲手做的几?样糕点,等下你尝尝。”

“好。”

裴溪故含笑应下,这才转头去看吴道子,问道:“不知吴大人有何事要与朕商议?”

吴道子低着头,攥着衣摆沉默了半晌,突然猛地叩头下去,连声求饶道:“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还请陛下看在臣是无心之过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裴溪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蹙眉道:“吴大人,有话好好说。”

吴道子颤抖着直起身,战战兢兢地看了宋栖迟一眼,慌忙移开了目光,嗫嚅道:“臣听闻朝中有不少人对陛下立后一事颇有微词,心中实在难安,所以今日才斗胆来向陛下请罪。”

他咬了咬牙,颤声说道:“宋贵妃……其实并非夏安帝亲生。她……她是楚梁的子民!”

“你说什么?”宋栖迟猛地睁大了眼睛,秀眉紧皱,“这……这不可能,你莫要胡说!”

“臣没有胡说,臣敢以性命担保,臣今日所言,字字属实。”

吴道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大着胆子把?在心里憋了好些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臣年轻时,曾以道士身份到大夏游历,那时大夏正遇上百年难遇的旱灾,人心惶惶,社稷飘摇。臣闲来无事,就在驿站中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是夏安帝常年征战,杀戮太重,才致此次天谴。臣那晚喝了些酒,便把这话有意无意地说与了几?位客人听,谁知第二天,这话就传遍了整个华京。”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宋栖迟的脸色,这才敢继续说了下去:“我心知不好,本想连夜离开华京,可夏安帝动作极快,早早地就派了侍卫将我住的驿馆包围,把?我抓回了宫中。他知道我擅占卜,便对我用刑,逼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化解此次天灾,我……我实在怕死,只好当着他的面卜了一卦。”

“卦上说,上天一直在惩罚夏安帝,所以才令他多年无女,只能生子征战,继续杀戮,轮回无休止。只有皇室有女出生之时,才是天灾化解之日。”

宋栖迟的眼神慢慢涣散,朱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吴道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小声道:“可当时后宫妃嫔并无人有孕在身,夏安帝心急,便一直逼问我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替代。我……我为了活命,只能拼尽半生修为,又为他卜了一卦,并告诉他,只要寻得一个在当晚亥时出生的女婴,喂她一滴皇室之人的血,她便可承继皇室血统,作化解天谴之人。夏安帝当时便派出了大批御林军,挨家挨户地搜寻,可好巧不巧的,当晚亥时出生的女婴……就只有贵妃娘娘一人。”

宋栖迟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裴溪故身上。

裴溪故连忙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阿朝在这里,阿朝会一直陪着你。”

他淡淡抬眸,睨了一眼吴道子,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知她的亲生父母如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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