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出去了,你还会那样吗?”小海凝视着我问。“傻小子!那时候我是光棍儿,现在是有老婆的人了。老婆要是不乐意我去,我也不我敢去呀!”
我说着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小海满意地笑着垂下头,害羞的神态有点像个怀春的少女。不过我喜欢,我喜欢小海任何一种举止、神情。
“哥,说真的,我不希望你再象以前那样生活,再干那些违法的事。你应该找正经的事情做,或者也去读书,学点什么,咱们踏踏实实的在一起。”小海看着我,严肃地又说。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生日的夜晚,我喝着苦涩的烧酒,听小海说他的志高哥最讨厌没文化人的情景。我不自觉地沉下脸,轻轻眯起眼睛问小海:“怎么着?嫌乎我?”
“我怕你出事,怕你再让他们逮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帮你。”小海蹙起眉头,注视着我,轻声说。我想笑,可鼻子一酸。我一把搂住小海的脖子,胡乱摸着他扎手的短发,对他低声地但用力地说道:就冲你这句话,哥以后绝不做没把握的事。”
以后小海又憧憬起未来,讲他的学业,讲我们的生活。小海为我们构画的蓝图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心虚地想自己是否能令小海满意。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遥望天边雾气腾腾地景象,隐约中,一些淡淡的颜色和古怪的图案依稀可见,我想也许是海市蜃楼吧。***
用牢里学问最大的“博士”的话讲,在中国,不要说监狱里,上至国家单位里的领导下属,下至每个家庭中的父母子女,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在乎人权的,这是一个只讲人情的民族和国家。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管教让犯人们都早早收了工。食堂里比平时多两倍的犯人正忙碌着准备年夜饭。
象往年一样,晚饭有劣质的啤酒,有管够吃的炖肥肉,还有饺子。饭桌上大家可以说笑,还有排练好的小节目。过年的几天,管教们不打犯人也不骂犯人,即使某些人有出格的举动,他们也不过是制止而已。
所以说那些叫嚣中国监狱没人权的洋人对中国了解个屁。小海在厨房里忙了一天,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见到他,他兴高采烈地和我和其他人说笑,后来还用他那个被烟熏得破锣一般的嗓子唱了一只老歌。
…既然爱了就不后悔,再多的苦也愿意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紧紧跟随,爱如潮水,他将你我包围
…我一边往嘴里灌着酒,一边看小海洋溢青春的笑脸,听他唱的每一个字,好像那些语句都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我这样想着微微笑了,没想到现在的我真他妈的腻味。
肖海的歌声没博得任何掌声,而是疯了般的尖叫,嚎叫。我可爱的小海已经使不少人血脉膨胀,大概连“那伙儿”
都竖起来了。我得意地这么想,也有点醋意涟涟。还有5天了,剩下4天了,只有3天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可就在正月初四的下午,我正带着班组集合排队,准备从工地回去,郭胖子走过来对我悄悄说厨房里发生了血案,一个犯人发了疯病,突然拿起菜刀向周围的人砍去,后来被当场击毙。
我们班的133被砍了两刀。我听得好像血都凝住了,我下意识地抓住郭胖子的衣服大声问:“肖海呢?265呢?”
本来小海一直不喜欢去食堂干活,他宁可顶风冒雪地跟我在冰天雪地的采石场劳动。但今天我看天太冷,撒泡尿都冻成冰柱,就硬派他去了食堂,谁想竟发生这样的事。
郭胖子会意地冲我笑笑,说:“他没事,不过他去拉133的时候腿上被划了一下,没伤骨头没伤筋,过两天准好。”他用手指头一戳我的肩膀问:“听说你和那个小孩子现在搞成一对了,玩同性恋呢?”
“报告管教,二班已清点完人数。”我突然立正报告,打断了郭胖子兴趣盎然地讯问。好在他脾气好,并不和我计较。我回到牢房,气急败坏地冲到小海床前,我沉着脸瞪了他一眼,马上掀开被子查看他的伤口。划伤从胯骨一直延伸到大腿,虽说割的不深,但口子很长。
“怎么没缝针?”我厉声问。小海皱着眉头回答:“他们说伤口不深,用不着。”我看着他那个倒霉样,真不知道该骂他什么。一阵哼吆嗨吆的呻吟声传到我耳朵里,我转过身走到133床前,我看着这个其貌不杨,弱不经风,却因为投毒,将一家三口害成呆傻残废的王八蛋,上前一把撤住他的袄领子,将他摔在床下。
133野兽一样哀号,我冲着他的屁股、大腿猛踢。“班长,老大…”老三一帮人拉住我。我回过头,看到他们眼里惊讶,不满甚至鄙视的目光,我非常明白我现在的行为让他们瞧不起。
作为鹰头,可以处罚不听话的,犯了规矩的人,但欺负象133这样没有任何过失,又身负重伤的弱者,只能让所有人厌恶。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在为小海出气。我不理会大家的劝阻,冲着133又是几脚。
我听到小海喊:“李小武,你干什么呀!你疯了!”我停止殴打133,拨开众人,回到肖海面前:“你他妈的还问我?你他妈的多管闲事干什么?…他妈的我想揍死你!”我咬牙切齿地冲肖海骂道。
“排队,去食堂!”我冲所有的人喊了一句,然后摔门出去。晚上我凶巴巴命令小海跟我去医务室,管教不在,与我关系很铁,进来前是某大医院的外科主刀,绰号为“大夫”的兄弟在值班,他帮肖海重新仔细清洁伤口,包扎。他告诉我小海的伤口没什么问题,很快就会好的。我问他如果两天后让他去工地干活能不能行,他笑着说你难道没有办法让他多休息几天。
吃饭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盘算着是否要改变计划,虽说现在更改实在太匆忙,但我必须要百分百的稳妥才行。几十里的山路,特别是10里的开阔地,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穿过,这需要很好的体力。
小海腿上的伤虽说不重,我恐怕他不能奔跑一夜。我绝对不会撇下小海一个人走,也绝不能让小海和我冒任何危险。
我从来不怕冒险,而且曾冒过不少险,但现在不同,我要时刻考虑一个我爱的人的生命安危,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觉责任重大。
回来的路上,肖海拖着缓慢的步子,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我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怒气也消没了,我等他走过来拉住他,问:“腿还疼不疼?”
他看了我一眼,狠狠地甩开我的手。我知道他在为下午我骂他的事生气。我看了看四周,低声对他说:“你现在这个德行,咱们根本走不了。”“你自己走好了。”他回答。我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你生那么大气,是怕我连累你吧?”他又说。
我怒视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海轻蔑地一笑,把脸转过去。“肖海,你他妈的说话太气人了!我…我真想打你!”我说完没再看他,一直往牢房那边走去。因为下午的血案,大家兴奋地聊到很晚。
我和小海都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夜深人静后,我闭着眼睛听到旁边悉悉娑娑的声音,接着闻到我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牙膏的味道。小海轻声问:“哥你睡了吗?”
“没有。”我回答。他蹲在我床前,我看到他不禁吃痛地皱了皱眉。他对我悄声说:“我腿没事,就一点点疼,不会耽误…那个的。”“不行,我怕不保险。”“要不你先那个,等以后你帮我…”“废话少说,要那个就一起那个。”
我回答他。他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嘴里好像发出“嘶”的一声。看着小海慢慢地往他的床边走,我揭开自己的被子,对他说:“进来吧。”他回过头,对我一笑,迅速地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第二天我终于找到个机会,告诉老家伙因为我近来感冒,准备取消这次计划,并请他马上通知接应人。
他只是冷眼看着我,说:“如果你不想死,你就不要改变计划,再过几天,他们可能把你从大青山弄走,到那时你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哑口无言。我脑子里片刻闪过一个念头…我走,把小海留下,以后想办法带他出去。
这样思考了不到一分钟后,我彻底打消了这个的念头。我出去后全要倚仗家里安排,那是亡命逃窜的时刻,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帮他出去。
我唯一能做的是请老娘帮忙,可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定要解救一个监狱里的兄弟,即便是他曾救过我的命。
可那时他已经无用了,李家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和老娘直说我们的关系,我恐怕用不了多久,小海就会暴死在这里。唯一的可能性是让肖海为我再做两年牢,我就是肖海的第二个刘志高。
无毒不丈夫…这是我向来信奉的一条人生格言。现在看来我不是个大丈夫,我李小武干不成大事,当年后爹真是看走了眼。然而我陪他留下来,对我大概是死路一条。小海依旧面临独自在大牢里多待两年的处境。
那时他会成为另一个甜甜?不,他没有甜甜的柔韧、精明和圆滑,他不会象甜甜那样巧妙地保护自己,同时也享受快乐。
他或许象三年前一班自杀的那个结实的小伙子一样?或者象早年传说里,那个死在警察枪下,比漂亮女人还好看的发了疯的男子?或者他变成一个让人随便上,随便操的“公共厕所”
?我说服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我说服自己必须带肖海冒一次险!牢房里小海一个人正翻看他那些课本、正琢磨着什么难题。133被我安排到其他狱舍,放在这里少不了小海要经常照顾他。
肖海过于聚精会神,连我开门进来都没注意到。自从知道越狱计划,他特别上心念书,他说他要为今后的美好生活开始努力行动了。小海抬头看到我对他微笑,他也冲我笑笑。我默默地坐在他的床上,他没有继续看他的书,而是凝望着我。
我从身上摸出烟盒,掏出支烟叼在嘴上,又在兜里乱翻了一气才找出火柴,当我打开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要点燃的时候,我嘴上的烟被小海抽去了。
我抬头,还没看清他的面部,我的脸就被他湿润火热的唇覆盖。他已经凑到我跟前,他坐在我的腿上,双手抱住我的腰身。小海亲吻我眼睛、鼻子、嘴唇、脖颈,我也紧紧搂住他,我们翻滚在床上。
“咚”的一声,门被谁踹开了,我和肖海“腾”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我看见门口刺眼地光线下,和我关系不错的罗管教正站在那里,不过没等我说话,他骂了一句“妈了个俅的”就“咚”地又把门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