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甲天下很快乐吗?
事实上,这种的快乐,你根本想不到。
作为名副其实的天下首富,谢泠不仅会玩得很快乐,还玩得非常疯。
她最好能玩得和尚破戒、烈女放淫、天下大乱才好,撕人脸皮、毁人体面,叫这些人统统都暴露出本性劣态,是她觉得最有意思的事情。
谢展年觉得这种心态大抵就像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也都别想是。金狱里爬出的恶鬼,要想祸乱人间,谁又能逃得掉呢……
他的目光投向帘幕之外,这会儿谢泠撒金子撒腻了,正蒙上眼睛,和画舫里的美姬玩起了捉迷藏。他摇着羽扇再度感叹:原来人有钱了,玩起来也是不分男女的。
南阳湖的花船相当于颍川的云韶府,对寻常人而言,是入不得的销金帐。但对豪商而言,却是最为适合用于造势扬名的好地方。
在南阳有一句市井老话,是谓:花船的姑娘崖边的花,看了失魂,采了没命。
嫖赌毒但凡是沾上一样,纵然你几代钱财,也未必是消耗得起的。是以老话里,失魂是没了心,没命是倾尽家财。那倾尽家财,不得饿死街头,死了下地府还指不定被老祖宗戳着脑门子骂。
总而言之,这等地方,小门小户去不得。而纨绔子弟没瞅准兜里的钱,也未必敢经常去。
谢泠今日又是包场,又是撒金子,突如其来的阔绰手笔,倒叫谢展年糊涂了。
毕竟不是初来乍到、为了扬名造势的豪商,何必如此?再退一步来讲,那横幅上写的,也不是她的名字。
为个不熟悉的道士造势,又是出于什么个目的?
谢展年的扇子摇得欢,脑子却乱成了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南阳花船是谢氏商会产业,谢泠再如何阔绰,也不会叫自己倾家荡产了去。
片刻之后,楼道传过来一行人的步履声。
谢展年收敛了思绪,眯着眼睛瞧去,发现是李长宴和荀承渊诸人。身为谢氏留在荆州的商会总管,若叫荀承渊发现他和谢泠的关系密切,容易让人起疑。
于是他连忙躲藏了起来。
而被蒙上白绸的谢泠在船台之上依旧玩得欢畅。
美姬娇妾们一边倒似地躲,笑声是莺啼燕语般的婉转。
谢泠锦衣如画,蒙着眼东倒西歪地寻,分明是抓不到人的,却还嘀咕着:“好姐姐们,可别让我逮着了呀。”
有美姬捂着帕子笑问:“小郎君,那逮着了怎么办呢?”
谢泠的语气尤为认真:“那我就将姐姐裱进画框里,挂在家中日夜赏玩。”
美姬们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都说这小郎君,人虽小,但调情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呢。
她们以为她在调情。谢泠笑了笑也不应,只朝着她们嬉笑的方向摸过去,如意料之中那样,摸了个空。
直到听见了一串明显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谢泠背对着他们,白绸蒙眼,由于周遭光辉璀璨,故而哪怕是闭着眼,也有澄明的光芒透过眼皮。
身后的脚步渐近,谢泠佯作不知,还在捉瞎似地摸,内心却嘻笑——这下总该抓个美娇娘了。
适时脚步缓慢下来,谢泠寻到时机,转身一把扑了过去。她感觉到有人从身侧掠过,大抵是有人躲开了。
但是无妨,她抓着了另一个。
谢泠环着“她”的腰,咦……美人就是美人,这腰好生的细。她收紧了手,像极了寻欢作乐的风流儿郎,“姐姐的腰,好细啊,可惜就是硬朗了些……不过不要紧,这样硬的我也好生喜欢。”
她的手顺着后腰往上攀,游走到肩胛骨的地方,她咯咯地笑:“姐姐好一对蝴蝶骨呀,我也好爱姐姐的美人骨。”
“我好想啊……好想裱起姐姐的美人皮,日夜观赏,我也想用姐姐的美人血绘就一幅美人图,我更想要姐姐的美人骨,制作成我手中扇、掌心物,寸步不离我。”
谢泠的呼吸逐渐急促,她所言的东西已经在她脑海里浮现,叫她兴奋得想□□,苍白的脸都泛起了红晕,她将小脸贴在那处蝴蝶骨上,“姐姐,我的好姐姐,你随我回家吧。”
随我回家,让我将你的美丽变作不朽,让那最美的模样镌刻在心头。
“谢潺……你闹够了吗?!”被抓着的“好姐姐”加重了语气,又斥道:“荒唐!”
谢泠迷茫地歪了歪头,怪哉怪哉,她的好姐姐怎么有这么一口低沉的糙嗓音呢?但更怪的是,这声音怎么还这么像那穷道士的呢?
被蒙在白绸下的杏眼眨了又眨,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手下这身子,过于硬实,头扎在这胸膛……她的头还挺疼的,仔细感觉一番,似乎也不像是女儿家的娇躯。
谢泠一把扯下蒙眼的白绸,仰头对上了李长宴满是怒意的脸,那平日里都是个波澜不惊的冷脸,这下是热了起来,就是怪吓人的。
她慢吞吞地松开了手,又慢吞吞地退了一步。到底是不能暴露太多本性,要收敛些许。
最后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扬起天真烂漫的笑脸:“道长哥哥,好巧呀,你也来游湖啊。”
想了想,她又邀请道:“一起玩?”
李长宴无语半响:“……”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这都是你干的?”
谢泠摆了摆手,毫不自觉:“不用谢我,这是在为我们感天动地的义兄弟情谊,庆贺一下罢了。”
她有些激动地转了个圈,华衣如盖,“我为你扬名立万了,今日之后你将在南阳人士心中立足,届时拜帖无数,若是得到荀大人重用,功成名就之日岂不是近在眼前?”
女郎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在为这美好的未来进行无限畅想。这是好心在为他筹谋,无名无势的人来一个陌生的地方,是无法得到当地人看重的。
但似乎意识到他并不高兴,谢泠有些委屈,“你不高兴吗?”
这一副样子,好似但凡李长宴说个不满意,她就要哭起来。
李长宴一窒,两道远山似的眉拧得越发紧实了。他看看委屈不已的谢泠,耳边是周遭人群的窃窃私语,一口气憋在心头,发也发不得。
他毕竟是个讲道理的人,虽然这好心叫他尴尬,也未必帮得了他,但一肚子教诲忽然埂在喉口,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算了,他劝自己,在外训人到底不好看。
李长宴沉默了半天,轻吁气,终于摇摇头说服了自己。
“那你下次能不能先和我说一声……”这无奈的道士重重一叹气,压低了声和她商量,“好歹说一声啊。”
万事好商量。谢泠点点头,也很好讲话:“好啊。”但她又问:“那你高兴吗?”
李长宴沉默,他并不想说违心的话。但谢泠两眼弯弯,又问了一遍:“高兴吗?”
似乎得不到答案不肯罢休。
好在荀承渊等人见他们叙旧叙得差不多了,便插进来笑问:“长宴啊,这位是....”
李长宴侧身,拱手说失礼了,他看了看谢泠,给荀承渊等人介绍:“这位是贫道的义...”
“义弟。”谢泠打断,笑吟吟的小脸转向了荀承渊,用着少年一般的清朗声音,“颍川人士,是商户出身,州牧大人唤我谢潺即可。”
在豫州颍川,谢乃大姓氏,路上随便一块板砖砸下来,大抵就有一半是姓谢的。所以谢泠也不怕暴露身份。
荀承渊一摸胡须,奇了:“小郎君,你怎知晓我是州牧啊?”
“都说荀大人姿仪出众,人品高洁。”谢泠学着李长宴的模样一拱手,“这般鹤立鸡群的人物,我焉能眼拙啊?”
她脸嫩身量小,看着像是个半大的少年,貌若好女。虽说出身商贾,地位是低了些,但阔绰大方,初来乍到就懂得为兄长做了打算,倒也是个聪敏标致的风流人物,荀承渊这般想着,笑了笑说哪里哪里。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人,世故得不行。谢泠有些腻烦,心说真是在哪里都逃不开与人虚与委蛇,尤其是南阳这些读书人,穷讲究。
谢泠指了指内间,道:“能见到荀大人,这是天大的好事,不如喝几杯?”
谁知李长宴听见了,竟拉过她,“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他是真将谢泠当义妹对待了,难免就想着纠正去一些坏毛病。
谢泠转头看他,还是先前那个问题:“你高兴吗?”
李长宴发现她这义妹对于某些事情有着莫名的执着,他有些无奈,“高兴能如何?不高兴又能如何?”
“高兴我便答应你不喝酒。”谢泠像个精打细算的商贾,“不高兴么,我就把你们喝趴下。”
李长宴:“……”
荀承渊哈哈大笑,“好妙的一个小郎君,你一个人还想灌倒我们不成?”
谢泠扬起嘴角,“如何不成啊。”
闻言,一些好酒的幕僚,觉得她口气太大,当下就要拉进去比一场。李长宴看不下去了,拉着谢泠低声道:“莫要酗酒。”
他的声音有些轻,但跃入耳畔时,却似冷玉沉水一般,低得肃穆。不知为何,谢泠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就有些发痒。
她眨眼看他,“唔”了一声,却摇头。
带着些幼稚的赌气,“才不呢。”
这下,李长宴心知若是不随了她的意,此事定然是没法妥当解决了。
李长宴摇头叹罢,余光是星河璀璨,灯火连绵,美景如斯,他却觉得万分不自在。
周遭人声鼎沸,上司和同僚还看着,李长宴不知为何竟有些羞耻起来,踟蹰了半天,倒是把谢泠等烦了。她推了推李长宴,问:“那你到底说不说?”
众人没想到李长宴身边居然有着这么个难缠的义弟,瞧瞧,好端端的一个冷淡出尘的道士,竟被逼成了这般局促的模样。
不过,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荀承渊自觉在此多有不便,就轻咳了一声,按捺住笑意,有意给李长宴腾出私人空间。
他瞧了瞧这些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的画舫,忽而道:“难得这般热闹,好山好水好景,诸卿,我们再逛逛去吧。”
众幕僚连声应好,几人随着荀承渊离去。
闻言,李长宴松了口气,同他们拱手作别。
直到见这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隐匿在画舫的尽头。李长宴才转过身,对着谢泠漆黑的眼睛,声若蚊吟:“贫道……高兴。”
谢泠嘻嘻一笑,算是满意了,但她也信守承若,朝李长宴脆生生地道:“那我不喝酒了。”
她本也不会喝酒。她就是不乐意这般大的排场给李长宴造势,他还拉着老脸的。
李长宴是傻子,她可不是。荆州啊,人杰地灵……多好的地方。
尤其是这南阳湖,直通金陵。
水面波光粼粼,浆声悠悠,画舫内笙歌不绝,舞乐不歇。
谢泠享受得眯起了眼,恨不能溺死于这热闹繁华里。
而李长宴站在一旁,如玉山在侧,肃容如冰,就是那纠结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千思百虑。
谢泠瞥了他一眼,不用想也能猜到,这穷道士的老父亲心态兴许又在作祟了。大抵是在想着,这孩子顽劣难管、铺张浪费、行事恣意,如何才能教育好些呢?
如实而言,谢泠从小到大都是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金狱出来后成为一氏之主,就更没人敢对她指手画脚。一下子遇到李长宴这样多管闲事、责任感比她家金银财宝还多的人,真的是稀奇不已。
穷道士有很多让她觉得稀奇的地方,但也有让她有些喜欢的地方……谢泠收紧的掌心,想起了他那腰、那骨、那皮。
这可是说好了的呀,要裱起来的。
谢泠为难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