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这话倒不是为了逃避沈彻,反而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如今想摆脱沈彻这是不可能,纪澄也没那么天真,沈彻迟早是要对自己动手的,现在纪澄自己离开,也省了沈彻将来对老太太不好解释,纪澄只盼着自己这般贴心,能得个爽快的结局。
“一点也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澄表妹就不要客气了。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寻了机会让表妹相看他们二人,至于最后定谁,还是看表妹的意思。”沈彻道。
这话说得好生霸道,纪澄已经不再诧异,但老太太听在耳朵里却是诸般疑惑上心头。
等纪澄一走,老太太就拉着沈彻道:“你和澄丫头是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生分了?”
沈彻看向老太太道:“老祖宗这是说什么?我同澄表妹能有什么生分的?”
虽然沈彻不是老太太肚子里掉出去的肉,可却是老太太从小养大的,他的些微异样瞒得过世间所有人,却瞒不过老太太。“你以前不是阿澄阿澄地叫的么,怎么现在就成了澄表妹了?还说没生分?”
沈彻的眉头动了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是你老人家火眼金睛。”
老太太道:“澄丫头是做了什么事,叫你不喜了?”
沈彻撇开眼,淡淡地道:“并无不喜。”
老太太轻叹一声,“她也是不容易,那样出身,在怎么家里处处赔着小心,城府深一点不是坏事,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沈彻垂下眼皮看向自己的胸口,“你老人家就是菩萨心肠。”
老太太摇头道:“你说的她的亲事可是认真的?你呀就少掺和了。”这里头还涉及着一个沈御,老太太怕坏了沈彻和沈御的兄弟关系,既然沈彻对纪澄没心思,她就放心多了。
沈彻道:“老祖宗可是担心大哥?”
老太太一愣,旋即一笑,“你个猴儿,真是个千里眼、顺风耳,你大哥的事你也知道了?”
沈彻道:“大哥自己到九里院去找我说的,我已经同他说过了,他对纪澄已经没有念想。升米恩斗米仇,纪澄到京城来不就是为了攀一门亲事么,如今一直拖着不成,总难免有怨言。我知道老祖宗疼她,这事就让我这个做孙儿的来替你分忧吧。”
老太太还待想说什么,却见沈彻的神色里一丝玩笑的意思也没有,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对她这个孙儿她是最没有办法的,从来就只有“顺”一个字。
孝顺孝顺,成了沈彻孝敬老太太,老太太顺着沈彻了。
但老太太到底还是好奇的,“你对你大哥说了什么?我看他这回态度是少有的坚持,和你二婶闹得也僵,谁也劝不了,你怎么办到的?”
沈彻笑了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总不能为了个女人就同自己的母亲闹僵了,纪澄哪怕进了门,也得不到二婶的欢心,大哥夹在中间不仅难做人,将来若是闹得太难堪了,于家宅也不利。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回来观礼的亲戚家的姑娘里也有颜色不输纪澄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她才没帮着沈御劝沈彻二婶的,婆媳不睦,家宅不宁。
沈彻的行动力惊人,才过了几天功夫就安排好了相看的事情,大摇大摆地直接到芮英堂来请纪澄。
老太太见纪澄低着头不语,只当她是害羞,便替她问道:“都是哪家的儿子,你说出来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沈彻笑道:“总之家世都不差就是了,至于是哪家还得等澄表妹相看过才算。”
不过相看这种事情万万没有让表哥出面的道理,可沈彻行为古怪,却又寸步不让,老太太便是看出了不妥,也不愿为了纪澄而违逆沈彻的心意,便叫了身边的曹嬷嬷陪纪澄去。
曹嬷嬷可不是老太太,哪里压得住沈彻,她早就混成了人精,沈彻一个眼风,她就知道远远地避开,拿了赏下的银钱,旁边躲乐去了。
两顶呢轿稳稳地停在了翠云居门口。纪澄下得轿来,只见巷深路狭,根本不知身在何方,这翠云居三字刻在木门上的扇面石上,显得古朴典雅,木门紧闭,纪澄越发猜不透这是何处。
这翠云居若非熟门熟路的客人,谁也找不到,口碑全靠私下口口相传。
沈彻比纪澄后下轿,纪澄一直看着他的轿帘,等他下轿,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相触,彼此都没有回避,如今没有其他人在,轿夫停了轿子,早就知趣地躲到几丈开外地地方歇着去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纪澄问沈彻。
沈彻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要给澄表妹说亲,自然要让你对未来的夫婿知根知底,以免你将来埋怨,我们倒是好心办错事。”
沈彻的话明显是话中有话,尤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句,纪澄心里微嘲,脸上的神色越发冷淡。其实这时候,纪澄知道自己该跪地求饶、泪流满面的,指不定沈二公子一时觉得有趣,暂时放她一条生路,好细细品味她的狼狈和卑贱的滑稽。即使不为纪澄自己,也该为了纪家一大家子。
但人就是感情的动物,不管平日里有多理智,在这当口,纪澄的行为早就是心在指挥大脑了。叫她死容易,若要叫她求饶,对着沈彻却是怎么也低不下头的。
纪澄不答话,沈彻也没再多看她一眼,及有眼力劲儿的长随马朝赶紧地上前几步,在翠云居木门的门环上一长二短地拍了三下。
片刻后就有人来应门,恭敬地请了沈彻进去。
进门后入眼的先是花木扶疏、曲径通幽的小院,假山碎石堆叠得幽静雅趣,绕过假山,小水池畔的厅堂里有丝竹声传出,略微靡靡,已叫纪澄隐约猜出几分翠云居的营生来,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总是尽量装得不像是做皮肉生意的。
沈彻和纪澄被引入一间密室,密室内有一副美人赏花图,那美人的眼珠子上装点着半枚黑色珍珠,移开那珍珠露出后面的圆孔来,就能欣赏隔壁屋里的风光。
这世间之人无奇不有,专就有那喜欢看人敦伦之辈,这翠云居的密室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纪澄跟着沈彻进屋时,隔壁密室还并无人,不过片刻功夫后就听见了吵杂的脚步声,未见其人,便已经知道来人已经喝得歪歪扭扭。
果不其然,一个女子扶着一个醉酒男子进来,那男子刚在榻上坐下,就一鞭子朝那女子甩去,“还不去准备?磨蹭什么呢?大爷今天难得得了空,要是坏了爷的兴致,小心你的贱命。”
那男子一直骂骂咧咧,那女子一脸惨白哆哆嗦嗦地开始从矮柜里取东西,因为动作太慢,又被那男子甩了一鞭子,连薄衫都被鞭破,露出见血的伤口来。
纪澄倒吸一口凉气,接连退了两步。
“那男的叫戴利恒,司农寺卿的独子,曾娶妻王氏,王氏小产而死,又娶妻曾氏,曾氏亦小产丧命,现如今戴利恒正鳏居。”沈彻道。司农寺卿是从三品,官阶已是不小,下辖太仓,油水真是不要太多。
娶妻两任,前后小产皆丧命,似乎实难是巧合。再看这男子的行径,简直禽兽不如,已经叫纪澄猜出了几分。
“说起来戴利恒和你也算有些渊源。”沈彻忽而又道。
纪澄侧头看向顿住不言的沈彻,沈彻欣赏了片刻纪澄惨白的脸色后才继续道:“戴利恒的母亲有一个表侄儿,你也认识,姓祝,曾居晋北。”
祝吉军?!
纪澄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浮起一丝惨笑,也真难为沈彻是怎么找出戴利恒这人来的。
祝吉军和戴利恒这两个表兄弟还真是有些相像,都是那般喜欢虐待女子。
隔壁的“□□”已经无需在看,隐隐有惨叫传出,叫纪澄只觉有人扯着她脑子里的经络在打结。
沈彻突然捉住纪澄的手,纪澄正要抽回,却被沈彻掰开手指,她的掌心已经掐出月牙形的血痕来,沈彻啧啧两声,“这还没嫁进去呢,就开始自虐了?”
纪澄一直都知道沈彻不会那么轻易就给自己一个痛快的,只是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人生兜兜转转,真叫人讽刺,她因为祝吉军的缘故而毅然决然地上京,如今兜转之后,却要嫁给祝吉军禽兽不如的表弟?
沈彻果然知道怎样做才能叫一个人极大的恐惧和后悔。
纪澄浑浑噩噩地跟着沈彻出了翠云居,耳边响起沈彻的话道:“走吧,这个你若是看不上,咱们在相看另一家。”
纪澄闻言不由一松,大概再也不会有比戴利恒更令人恶心的人选了。
第二个人选是国子监博士家的长公子,性喜男风,这其实不算什么大毛病,朝中喜好狎、昵娈、童的人大有人在,但那并不影响他们传宗接代,可这位刘公子是一靠近女子就犯干呕,只能亲近男子,那可就是大毛病了,是以如今二十有二了还未曾婚配。
“这人如何?”沈彻问。
相比起戴利恒来说,刘俊已经可谓是绝佳人选了。
“要是不满意,其实祝吉军还有其他几位表兄弟。”沈彻道。
纪澄定定地看向沈彻,沈彻这明显就是在逼她心甘情愿地选择刘俊,戴利恒不过是恐吓的恐惧而已。便是纪澄和沈彻处在对立面,她也不得不佩服沈彻,若是沈彻先推出刘俊来,纪澄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心甘情愿,可是在见过戴利恒之后,纪澄再看刘俊,简直就只差对沈彻感恩戴德了。
可是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沈彻和她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又怎么会便宜自己,所以纪澄不得不开口,“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