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明天并没纪澄想象中的那一对付,早起请安时,老太太丝毫没提昨晚沈徵失态的事情,而后来遇到黄夫人,黄夫人也是一个字没提。
纪澄猜着必然是昨晚老太太留下沈彻时,他说了什么,然后起作用了。
事关沈徵,还有她,勉强也算得上是沈家人,纪澄知道,对沈彻来说不管他心里多瞧不上你,但只要你顶着“沈”字,他总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抹过了,因为紧接着有一桩更着紧的事情让大家议论纷纷,那就是沈荨的亲事。
算年纪,沈荨如今也是快十八了,这样年纪的姑娘还没定亲的可实在是太少了。偏偏沈荨在经历了楚镇那件事之后,每回听见老太太跟她提说亲的事儿,她就又是撒娇又是犯病的,惹得家里谁也不敢再提。
老太太平日里没少唠叨,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儿,亲事真是一个比一个叫人着急的。
只是沈荨再不欢喜,可年纪也摆在这儿了,不议亲是不能了。
不过别看沈荨年纪大了些,可是姑娘留到十八岁再嫁的人家也不是没有。而且以如今沈家这副势头,谁不想攀上他家的亲事?
因此老太太不过是在正月里别人来做客时透露了一点儿风声,这二月春风起时,前来替人探消息说媒的就络绎不绝。
纪澄和这位亲小姑子其实真称不上亲。中间分开了那么几年,她嫁进来之后没多久就跟着沈彻去了塞上,也没什么机会和沈荨相处。当然这都是借口,真正让她们彼此都避之不见的还是当年楚镇的那桩事。
所以纪澄对沈荨说亲这件事并没有过多上心,即使她上心只怕也没人会征询她的意见,可让纪澄万万没想到的是,到最后沈荨定下来的人家居然就是南郡王府楚家,楚镇。
纪澄听到榆钱儿跟她说这个消息时,呆愣了好半晌,就算别的人不知道这件事,但沈彻却应该是清楚的,他怎么会由着沈荨和楚镇定亲?
说起来也是巧了,楚镇四年前原是去了沈御的父亲忠毅侯沈秀帐下,如今也立了不少战功,靠着自己的能力升做了昭武校尉。
但南郡王妃哪里肯放心自己这宝贝儿子一直待在军营里,生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于是今日一封信说自己病了,明日一封信说自己要死了,就是希望楚镇能回来。
可楚镇就是死活不回来,南郡王妃只好委婉地走了沈卓的路子,这回楚镇回京也是有军务在身,当然并无什么要紧,不过是沈秀知道南郡王妃思子心切,特地编出来的这么个差事。
楚镇一回京,就被南郡王妃给逮住了,寻死觅活地要逼他娶亲,如今楚镇也是二十出头了,想着自己不孝长年不能在王妃膝下承欢,略微挣扎之后也就点头应了。
这可高兴坏了南郡王妃。当年她就有意和沈家结亲,原以为拖了着许多年肯定是娶不着沈荨了,哪知道就这当口沈家却漏了口风,有意要给沈荨说亲。
南郡王妃一听,心里就想这可不就是缘分么?这便托人上门求亲。
老太太和安乐公主对楚镇也是比较满意。人品家世都没说话,要紧的是楚镇没有一般宗室弟子的骄娇之气,一个人跑到沈秀帐下打拼,能升到今日的官职,全是他自己的努力,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叫老太太另眼相看了。
最要紧的是,前头给沈荨相看了几家,她都没点过头,唯独提到楚镇这一茬时,沈荨是满脸羞红,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老太太自然明白了沈荨的心思。她同齐国公沈卓和安和公主商量了一下,三个人都挺中意楚镇的。
而对楚镇来说,同纪澄的往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如今他心心念念都是建功立业,要证明自己并非是只能依靠祖荫的宗室王孙。所以娶谁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要紧的是自己母妃喜欢。
虽说娶了沈荨,就难免和沈家会有交集,但他娶媳妇,又不是嫁入沈家,彼此以后少些碰面就是,因此楚镇也没有忍心拒绝自己一脸欣喜的母妃。
既然两家都愿意,亲事自然很快就定了下来,连带着日子都选好了,就在十月里头。
纪澄听得沈荨定亲的消息后,做为嫂嫂自然得有所表示,便叫榆钱儿把自己去年新造的一副没戴过的点翠头面拣了出来,亲自给沈荨送过去。
纪澄到沈荨屋里的时候,沈芫也在,想来也是听到了沈荨定亲的消息。
“我刚过府,正说待会儿去找你呢,哪知道你就过来了。”沈芫笑道。
纪澄道:“芫姐姐今日可歇在这边,咱们也许久没好好聚过了呢。”
沈芫如今操心的事情太多,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哪里舍得住在这边,“你若是想我,怎么不见你到我家做客?”
纪澄忙道:“自然要去叨扰的。”
“那正好,修文将他旧年的书整理了出来,还有一些习作,前儿遇到你娘家大嫂,说是想替你大哥借去看看。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或者你来拿,或者我给你送去。”沈芫道,“今日我出门太匆忙了,都忘记带出来了。”
纪澄自然又是一番道谢。她大哥纪渊去年秋闱没中,但幸亏今年遇着机缘了。今年是建平帝五十大寿,普天同庆,加上沈御的征北军又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叫突厥几年内再无犯边的能力,于是朝廷下旨开了恩科,就定在八月。
因有沈芫在,纪澄和沈荨说话也少了些尴尬,她将准备好的头面递给沈荨,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沈荨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纪澄,最后才笑着将头面接了过去。
沈芫对当年楚镇心仪纪澄的事情其实也是清楚的,姑娘家对这些事本就敏感些,更何况楚镇当时看纪澄的眼神就不对。不过事情已经过了这许多年,纪澄也嫁给了沈彻,很多事就不必再提起,她是个圆滑人,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纪澄在沈荨屋里并没坐多久,就有下人来请她,偌大的国公府,琐碎杂事太对,哪怕纪澄已经尽量放权,但还是有事儿需要她去裁夺。
纪澄走后,沈芫看着沈荨道:“我瞧着你和澄妹妹如今怎么这般生分?”
沈荨低头不语。
沈芫叹息一声,“她毕竟是你嫡亲的嫂嫂,你们不亲近,只怕二哥心里也不好受。”
沈荨道:“二哥只怕也没多将她放在心上。”
沈芫不解地看向沈荨,她只知道娶纪澄是沈彻自己点的头,没道理不放在心上的。
“二哥嘴上从来不提她,偶尔我问起来,他也是一言就带过了。如今更甚。”沈荨压低了声音道:“二哥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有时候干脆第二天早晨才回来。也不知道在外头是不是又有人了。我听说他在塞上也有别的女人。”
沈荨叹息一声,“有时候想着,澄姐姐也挺可怜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芫问。
沈荨想了想才道:“我知道她人是挺好的,可就是亲近不起来。总觉得她脸上虽然笑得挺亲近的,但她的心其实是离你远远的。”
沈芫叹息一声,“她也是不容易。”沈芫私下没少听得李芮编排纪澄,崔珑虽然不怎么接话,但沈芫看得出来,崔珑也未必就看得起纪澄,不过是教养使然,这才没有如李芮一般都表现在脸上的。
沈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芫姐姐,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说万一真长表哥他……”沈芫往纪澄离开的方向瞧了瞧。
沈芫忙安慰沈荨道:“不会的,你想太多了。这桩婚事我听老祖宗说是楚真长自己点的头,他心里肯定是早已经想通了的,否则他大可以不必娶你,转而娶别的姑娘。他正是因为心里没有那影子了,这才能做到坦荡的。”
沈荨被沈芫这么一说,精神头立即就好了起来,笑容也灿烂了许多。这么多年来,她心里虽然一直怨着楚镇,但却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他,哪怕知道当年他心仪的是纪澄不是她,可如今说亲时,她还是想嫁给他,也只想嫁给他。
却说纪澄回去的一路上,只听得榆钱儿连连叹息了两声。
纪澄侧头去看榆钱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榆钱儿避开纪澄的眼神道:“没想到四姑娘的亲事这样快就定了下来,我以为她的亲事还得托一阵子呢。”
纪澄笑道:“阿荨的年纪也不小了,老祖宗为她的亲事都多少晚上睡不着觉了。”纪澄说罢才忽然认识到榆钱儿真正的意思。
榆钱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并不比沈荨小多少,而柳叶儿也是。如今纪澄自己的日子过得头晕脑胀的,以至于很多早就该解决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也难怪今日榆钱儿都忍不住提醒自己了。
可这又是一桩难事。
榆钱儿和黑大个儿的事情在以前自然是很好处理的,纪澄奉送慷慨的陪嫁,想来榆钱儿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太差。而至于柳叶儿,纪澄想将她开脸给沈彻的心思也早就湮灭了,柳叶儿自己也不愿意,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纪澄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跟榆钱儿解释,她若是嫁给黑大个,未来只怕会受她这个主子拖累。一旦纪澄离开沈家,她几乎能想象黑大个和榆钱儿之前只怕也要生分。
不要怪纪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什么她不懂黑大个对榆钱儿是真心的。纪澄承认现如今黑大个可能对榆钱儿是真心的,但这种真心是建立在他觉得榆钱儿是对他无害的基础上的。
一旦纪澄和沈彻闹崩,她相信黑大个心里必然会种下一根刺的。这世上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可以抵抗一切现实?
纪澄想了许久,才在晚上榆钱儿值夜的时候,寻了机会道:“榆钱儿,你年纪也不小了。”
榆钱儿立即知道纪澄要跟自己说什么,忍不住坐得更直了一点儿。
纪澄看出了榆钱儿的紧张,心里有些难过,她自己任性,也连累了身边的人,真是罪孽深重。“我认真考虑过你和袁勇的事情,只是你如今应该也知道,我和……”
纪澄顿了顿,这才忽略自己心底的刺疼,一鼓作气地道:“我和郎君将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现在一般,相见只做不见。你同袁勇成亲后,若是受了气,我未必就帮得上忙。”
榆钱儿摇摇头想要说话,却被纪澄挥手打断了。
“你听我说完。我是担心将来我若是与郎君和离,你在袁勇那里会受气。”纪澄道。
榆钱儿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姑娘,你这是说什么啊?这次你去塞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柳叶姐姐都看出来了,你心里难受,可是我们也不敢问。”若是普通的难受,榆钱儿早就问出来了,可她打小伺候纪澄,知道她难受到极点的时候,是并不希望别人多嘴多舌的,她只愿意静静地藏在她自己的角落,独自承受,并拒绝一切帮忙。
纪澄不愿多说,转过头望向窗外道:“事情利弊我都告诉你了,若是你依旧想嫁给袁勇,我也不会反对。”
榆钱儿沉默不语,她的确喜欢袁勇,可如今纪澄这般状态,她哪里舍得离开她。一时又怨恨自己今日白天是鬼迷了心窍,怎么见着四姑娘嫁人了,心里就开始跑马。
“姑娘,我如今还不想嫁人。”榆钱儿道。
纪澄转过头来看着榆钱儿,心知她是担心自己,可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纪澄实在不放心在这时候让榆钱儿嫁给袁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