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看得苏绥不寒而栗,浑身的狐狸毛顷刻间竖起,炸成了一个球。
她蹲在苏绥的面前,笑容有几分狡诈:“别怕别怕,我不吃你。”
“真的吗?!”苏绥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
“假的,暂时不吃而已。”
“噫呜呜呜……你这个骗子!”苏绥眼泪汪汪地指责少女,那委屈的小眼神儿令少女心肝一颤,竟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呢,”少女咳了一声,开口道:“我现在有个办法……既可以让你不会被我杀,也能够让我不用饿死。”
苏绥听罢,抽抽搭搭道:“是什么办法?”
少女眉眼弯弯,附耳过去,对着苏绥两只大大的,毛茸茸的耳朵低声道:“你帮我……”
……
是夜,深沉的夜,寂静无声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有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盖,迅速地从一家的鸡窝掠到另一家的鸡窝,速度之快就连空气中都只剩下了白色的残影,鸡窝里的鸡都没来得及“咕咕”几声,转瞬就被人提在了半空中。
人们尚且在酣睡之中,所以并无人注意到这一切。
破败的茅屋内,有昏暗的亮光,在这漆黑的夜晚里格外显眼。
鸡“啪”地被丢在了地上,摔得鸡头发晕,眼前冒星。
“你要的鸡我偷来了!”
“哟!这么快?!”悠闲躺着的少女从草垛上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道:“身法不错嘛!不愧是偷了八十一只鸡的狐狸,厉害!”
苏绥一抹鼻子,得瑟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不止鸡,兔子我也能给你抓来!”
少女附和般鼓起了掌,又道:“不过,我那些祈福用的符咒……”
“早就贴在我偷鸡的那几户人家门上了。”苏绥道。
“那就好。”少女这才安心地提起鸡拿去做处理,同时生起了火。
苏绥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奇道:“我说你们人类为什么这么麻烦?直接拎起鸡抱着啃不就行了嘛,还生什么火啊?”
少女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左右晃晃,摇了摇头道:“低等!粗俗!一看就是不懂得吃鸡!”
苏绥哼道:“笑话!我吃了这么多鸡,还不如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少女挑眉:“那就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
—
一切的豪言壮语终于在“呼哧呼哧”的啃鸡声中化为齑粉。
一狐一人一个比一个狼吞虎咽,吃得满面油光,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的饿鬼。
吃饱后的苏绥摸摸自己圆滚滚的狐狸肚子,打了一嗝,他看着剔牙的少女道:“真好吃!”
少女斜眼看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做鸡只是小意思,改天让你尝尝其他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苏绥怪不好意思地与少女套近乎道:“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既然能看穿我的真身,应该是巫祝吧?我听说巫祝在人族地位很高,应该不愁吃喝才对,可为什么你连鸡也要去偷?”
少女道:“我姓巫名兰因,确实是个巫祝,只不过不是这里的巫祝,是……别处被赶出来的巫祝,现在正在四处流浪。”
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苏绥听得似懂非懂,即便因为年幼还不懂人类复杂的感情,却也能感受到少女的心情在这一瞬间低落了下来,不过他并不懂得怎么安慰,也不能感同身受。
一人一狐沉默半晌,只听少女突然又道:“还有!拿完鸡之后我有给他们符咒,那些符咒是能够保护人不受邪祟侵扰,平安富贵的!”
苏绥“哦”了一声,狐狸脑子转得飞快,他咂嘴道:“要不这样吧!以后我去外面为你找食物,你负责把它们做好,然后分一半给我吃!”
对苏绥而言,少女的做鸡的手艺这么好,那么做其他的肯定也不在话下,如果自己把喜欢吃的都带过来让少女做一遍……光是想想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不仅如此,苏绥还被少女那眼花缭乱的做鸡手法给深深迷住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简直是令狐目瞪口呆,惊为天人,总结下来只有一句话:“少女,我想学这个!”
“成交!”少女痛快道。
不要钱的食材提供,简直就是一笔天赐的买卖!
至此,一人一狐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虽然短暂地只有五年。
—
这第一个传闻常为狐族用来告诫自家的小狐崽子,警醒他们尽量远离人族,因为没有狐狸能预测到,他们遇到的巫祝是否会是第二个少女,自家的崽又是否像苏绥一般既莽且憨。
而这第二个传闻,则发生在苏绥一千岁的时候。
他历经了此生最大的一场天劫。
年纪大些的九尾狐都亲眼见证过此事,他们皆道从来没有见过有哪只狐狸的天劫,能够像苏绥的天劫一样惊世骇俗:九重天上黑云滚滚,紫金色的闪电横生,张牙舞爪像条巨龙蜿蜒盘亘,爬满了整片天空。
这紫金色的闪电整整酝酿了九天九夜,才最终化作一道粗壮的大雷,叫嚣翻滚着从天空中猛劈下来,正中苏绥这个靶心……
寻常九尾狐要是被这么粗的一道雷劈中,绝对是非死即伤,可苏绥他可是九尾天狐,连丢在狐狸堆里都是最好看的那一只,自然非比寻常。
所以,在方圆百里被天雷劈裂的黑色巨坑坑底,苏绥不成狐形地躺在中央,完全变成了一坨黑色的糊状物,好在还留了口气在。
自小养育苏绥的族长艰难而又心酸地把他救回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你这臭狐崽子,白吃了我家那么多粮,还把鸡屎藏在窝下面臭我,现在连给我养老送终都办不到,就这么被雷劈死了,你对得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嘛!”
瘫在地上的糊状物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命不久矣。
族长又道:“白瞎了你这张漂亮脸蛋!劈成这么个丑样子,死都要被狐族嘲笑!等我回去后就大肆宣传,说你死的时候可丑了,我都被你丑哭了!”
糊状物微微挪动,凝聚在一起,顽强地挺住了,没有再变得更坨。
族长见状一喜,连忙把毕生偷藏的上等丹药灵草等等全拿出来,好吃好喝供养这坨糊状物,又耗费了个五十年,把它重新养回了漂漂亮亮的苏绥。
只可惜,苏绥虽然是活了过来,但是脑子被雷劈傻了。
倒也不是真傻,就是五谷不识,六畜不分,大字不认一个……当然这些都是轻的,更为严重的是,苏绥竟连半点常识也无,体内空有一千年的修为,却不会化人形,狐嘴亦不会说人话,全然被最原始的兽性与凶性支配。
族长愁得连头发都掉了大把,每日看着庞然大物的苏绥把他的窝当作茅坑,一口闷掉他豢养的所有飞禽走兽,气到扒开苏绥长满獠牙的大嘴,怒骂道:“把你嗑过的丹药全部还给我!”
早知道就让这臭崽子一坨到底了!还救什么救!救起来也不干人事!
然而他最终还是以头差点被苏绥咬掉的失败告终,因为就连他,也打不过此时凶残无比的苏绥,只能勉强牵制,将其锁在狐族内不放出去作恶。
九尾狐的名声,一度因为苏绥的凶恶而变得更加差劲,甚至连苏绥本狐,也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一方凶兽。
至于后来这一切是如何化解的,苏绥又能否变回原来的铁憨憨,这就得提到另一位神人了。
说是神人,倒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凡人,相反,他乃是人,兽,神三者的集合化身,只不过身世委实过于神秘,纵使凡间如何猜测,他依旧如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且能力非凡,确实可堪“神人”二字。
这位神人主管着上天灾厉和五刑残杀之气,自身杀气本就深重,所以当他难得出行一趟,云游至青丘,见到在狐族内撒泼发狠的苏绥时,并无半分害怕,反而饶有趣味地旁观了片刻,对忙着逮苏绥的狐族族长道:
“此子何名?是否为最近各族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只九尾天狐,苏绥?”
族长转身望向来者,见对方长发散漫地披在肩上,随风飘逸不止,其中一缕青丝用玉胜束起在脑后,脸庞上戴着张牙舞爪的赤色面具,神姿飞扬,如火胜枫,霸气而极具震慑力。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九尾天狐,那有老姜不辣的道理,仅仅一瞬,族长便已对来者的身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