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如龙长街,热闹喧嚣。左右两侧大大小小的小吃摊子参差不齐,乱中有序,店面有简陋也有繁华,总归怎么夺人眼球怎么来。
这是一条年纪很大的小吃街,掰掰手指头,大概在云吞棉短暂的二十二年人生之前就诞生了。
每天一到晚饭点,小吃街上的店家们都会不约而同地飘出各种香味,勾引着周围十里内饿肚子的人前来恰饭。
拥挤的人潮之中,云吞棉穿着粉色的小兔子睡衣,扎着一个丸子头,额前的刘海用小发卡别起来,吊儿郎当地穿梭在每一家路边摊。
她时不时伸长了脑袋左右瞧瞧,再猛吸一口气,试图从嗅到的香味里找到最能激发自己食欲的小吃。
最高端的吃货,往往采用最朴素的觅食方式。
果然,今天还是吃花甲米线比较好。
云吞棉揉了揉肚子,走到客人爆满的一家花甲店面前,停住了脚步。
花甲店的老板总是如此用心险恶,他故意将后厨搬到店前方,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煮花甲。
鲜亮的汤汁浇灌在张开口的花蛤上,似在邀请她一嗦其中极副嚼劲的花蛤肉。通过锡纸传递过去的热度沸腾了汤汁,将其与红彤彤的辣酱融合,传出阵阵扑面而来的香气,刺激着人的感官。
“老板!”云吞棉吼了一嗓子:“今天照常!”
“好咧,美女,又这个点出来吃饭哪?”老板胖胖的脸上小眼一眯,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表,不早不晚,正好晚上十点钟。
“是啊,宵夜嘛,越晚吃才越痛快。”
不过也不能太晚,睡前两三个小时吃最好,不然消化不了,多余的热量堆积,就会导致体重飙升。
对于云吞棉这种既熬夜吃夜宵,又不想长胖的宅女来说,自然要各种留意致胖原因,从而在可控范围内达到吃与瘦的双重欢乐。
虽然这种留意大多其实是无用的……但起码能有个心理安慰啊!
“哈哈,美女里面找地方坐,花甲很快就好了。”
老板嘴上和她聊着,手上的动作仍然是迅速而有条不紊地进行,显然干这行多年了,技术老道又熟练。
云吞棉伸着头望店内看了看。
满,太满了!人多得分不出一个座位,而且还有许多新来的客人,坐下刚吃没多久,要是站着等他们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云吞棉忧愁地摇了摇头,又眼尖地瞟到了一个正在喝花甲汤的中年大叔,他的碗中基本上只剩下汤水,想必很快就能擦擦嘴拍屁股走人了。
云吞棉面上一喜,两手插口袋,就想往里面走。
忽地,顿住不动了。
她的笑容在看到中年大叔隔壁的两个人时,瞬间消失,趿拉着拖鞋的脚也犹如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那两个人是一对小情侣,正在你侬我侬地互相喂饭,充满爱意的眼神在半空中对视,擦出闪耀的火花,照得云吞棉眼睛生疼。
对于一个高端的吃货来说,本来不应该在意一对与她无瓜的小情侣,直接端着米线坐下去,毫无感情地暴风式吸入就好,然而——
这对小情侣实在是太恶心了一些。
你嗦过的花蛤壳我来嗦,可怜的小花蛤连壳上最后一滴油光都没了。
云吞棉努了努嘴,倒有些同情起他们身边那位中年大叔来。
然而中年大叔本人却恍若未觉,他“咣当”一声放下汤碗,一脸餮足地舔舔嘴巴,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随意擦擦嘴,对老板道:“老板,我打包的米线呢?”
“哎,这呢这呢,又是给嫂子带的吧,哈哈!”
老板递给他一个鼓鼓的袋子,目送他付完钱之后满脸幸福地离开,哒哒的小步子越来越快,仿佛迫不及待就想让自家老婆尝到这一份花甲米线。
云吞棉突然一点同情心也无了。
老板恰在此时道:“美女啊,你的米线好了,你……打包还是带走?”
大概是见云吞棉半天没有在店内坐下来,还以为她是要带回家去吃。
“不带走不带走……”云吞棉扯了扯嘴角,眼睛左右乱瞟,目光似乎有些无处安放。
到底坐在哪里呢?
她咬紧下唇,正愁着,却突然看到了花甲店右边的一个摊子。
一个红色横幅布上“苏苏炒饭”四字龙飞凤舞,明显是用毛笔蘸墨写上去的摊子。
当然,重点不是这家炒饭摊,而是摊子周围摆放的桌子和塑料椅子,上面一个客人也没有!
奈斯!
“老板,你把米线给我,我去隔壁家坐着吃。”
“哦好,好……”老板将米线端给云吞棉,却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招手道:“哎,这位美女,美女——”
他的呼喊没起到任何作用,满心满眼是找到地方吃饭的云吞棉头也不回地跑到了隔壁摊子,兴奋而又快活。
糟……
老板心里一凉,顿时后悔不已。
他要是早点反应过来提醒那位美女就好了,这隔壁“苏苏炒饭”的老板,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怪人,据说对方的炒饭,容不得任何人说不好吃,不然就会被叨叨一通,然后说要带着去看看食材的原产地什么的……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要是惹到了对方……这位美女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
云吞棉端着碗到了“苏苏炒饭”摊的地盘,由于不好意思白占人家的座儿,于是便本着“坐你的地就要吃你的饭”这一原则,走到锅下熄火,锅内光亮,摊后不远处正坐着抽烟男人面前道:“请问……你是老板吗?”
为什么要这么多此一举地一问,是因为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太不像老板了。
别的老板都在高火与油烟前额头冒汗,形象全无,亦或是在喊菜和收银间焦头烂额,忙不过来。
唯他,碎花的小围裙系在身上,没有油滴上去的痕迹,修长的手指不沾滴点阳春水,孑然一身干干净净,毫不脏乱。
而且,小摊老板云吞棉不是没见过,可哪个不是穿得随意简单,像他这样围裙下面是西装衬衫和西裤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是啊,怎么,要饭?”声音微微嘶哑,应该是由于抽烟熏的,但是仍难掩的悦耳,听上去像是二十多岁,比自己稍大些。
瞧这话说的。
云吞棉道:“我不要饭,我要点饭,你家的横幅上怎么连个菜单也没有?”
长街上灯火明亮,可也有阑珊处,这年轻老板大概是为了省电,所以并没有在摊上装电灯,只借着别处投过来的亮光,勉强照亮这一方。
不仅如此,他坐的地方稍靠后,所以半张脸隐在光线照不到的暗处,只剩下叼着烟的两瓣薄唇在光下可见,以及,那一双即便处在暗处,也明亮得惊人的眸子。
白烟缭绕之中,云吞棉恍惚觉得,那双明亮眼睛发出的光,似乎不是普通的反射光,而是带着某些颜色的幽光,但那些明明只有动物的眼睛才能反射出来……
大概是自己弄错了或者有别的原因,不然人的眼睛怎么可能会发出这种光?
云吞棉摇摇头,又道:“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做,做。”
年轻男人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撸起衬衫袖子,露出两小节白净手臂,缓缓站起身。
他从幕后走到灶台前,打开了煤气。
云吞棉彻底看清了他的脸,不可避免地更加震惊了。
这是一张她该怎样形容的脸啊。
青色的胡茬长在下巴上,短发凌乱,刘海半挡住眼睛,双眼眼底血丝密布,憔悴不堪,简直比她通宵熬夜后还狠!
云吞棉后悔不已。
完犊子,这干净的围裙,一看就是没做过多少菜,没多少客人来这里吃饭的店家,这围裙下的西装,这苍白的脸蛋,一看就是过度劳累,从公司下班之后急赶着来操作副业的上班族!
这样的人做出来的饭,能好吃就怪了!
她现在后悔还能来得及吗?
然而年轻的老板开始发话了:“吃什么?你是要蠃鱼肉蛋炒饭,还是要鵸鵌腿排炒饭,狌狌肉丁酱饭,羬羊杂炒饭……”
“等等等等,”云吞棉抬手制止了他迅速往外蹦的,如同连珠炮似的菜单,一脸懵逼道:“你说啥?”
“我是说!”对方放大了音量道:“你吃什么?!是要蠃鱼肉蛋炒饭,还是要鵸鵌腿排炒饭,狌狌肉丁酱饭,羬羊杂炒饭@#$%……”
云吞棉掏了掏耳朵,又歪着头从另一侧耳朵的耳朵眼用手掌心大力拍。
咋回事?她的耳朵是进水了?还是这个人讲出来的东西全是乱码不给放出?她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男人足足报了有十几分钟,还是在语速极其之快的情况下,才终于把菜单给报完。
然而云吞棉连跟着懵了十几分钟,仍然是一个都没记住。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别家小摊的横幅都有菜单,却唯独这家没有的原因了。
男人和蔼可亲地问她道:“请问你吃什么?”
“我……我,我不吃了行吗?”云吞棉弱弱地道。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请您再说一遍?”
这会铁定不是云吞棉的错觉了,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问这句话时,男人眼睛里迸发出的异芒,以及——
他唇边的森森笑意。
哦豁……
云吞棉真怕他跳起来揍自己,缩着脖子怂怂地竖起一根手指头:“第一个……我要菜单上第一个炒饭……”
“得嘞~马上就好~小姐姐您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