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古潜一番话,导致何贞姑被彻底地排开。她有心无力,每每测试的时候,只能躲在北官邸背后的一座小茶馆内。这座小茶馆在一条商业街的终点,与北官邸隔着一座后花园。商业街是那种很老式、匆匆改造后出卖所谓土产,收刮游客钱财的地方。

齐秘书安排了三四个公家的便衣,负责保护她的安全。但事实证明,几个便衣安保还不如易云嫦更上心。

实力测试的第四天,何贞姑双手抱头坐在茶馆靠窗的位子上,仍然在反思前两天自身极端不理智的行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冲过去,那电光都可以杀人了……如果真冲上去,会被电死吧?……不可能啊,我对熊浩的感情也没有到可以为他赴死的程度啊。”事后还趴在熊浩怀里哭,何贞姑觉得好窘。她非常理智地分析自己和熊浩两者之间的关系,至少有一点是可以拿出来说话的,那便是唤醒者与对应的醒族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感情联系。不管熊浩望着她的眼神多么发亮,那也是单纯的看见美女的眼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她还能因此剜了熊浩的眼睛不成?

至于自己对熊浩……

何贞姑吐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唤醒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唤醒了熊浩。感觉当时说出祭语的时候,是被赶鸭子上架。一点都没有水到渠成的自然感。”

易云嫦半懂不懂地点头。

所以何贞姑愈发觉所谓“唤醒者效应”也能对自己发生作用,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唤醒者效应能强迫我咬人?”想到那半截在眼前晃荡,血淋淋的手臂,何贞姑脸色瞬间雪白。易云嫦一看情况不对,连忙递来一杯热茶。何贞姑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一口气喝光才感觉好受一点。

“谢谢。”

易云嫦面带微笑地望着她。白净的小脸,清秀的五官,淡琥珀色的双眼里好象藏着一汪林叶下梭织阳光的湖泊,金斑银线在潺潺间闪烁不定。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让人看着就没来由地卸下心防,让人想对她好,想对她交待一切……何贞姑断开心中一点杂念,尽量把心思沉浸在两天前的记忆里:

“虽然讨厌他,可我真不想咬他。”

人血的味道一点也不好。

易云嫦点头认同。

“所以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做这种傻事。”

易云嫦刚想点头,觉得不对,忙摇头,还掏出平板电脑写一堆声情并茂的安慰话。

何贞姑望向小巷。

不过早上八、九点的功夫,小巷已经热闹起来。游人们踩着支棱凸角的石铺路来来去去,古色古香的老店在两旁连衔成线,一路飞檐翘角,屋檐下的青铜铃铛啷啷响成一片。摩肩擦踵中偶尔闪现一些本地人才穿的衣裳:绣纹服,大肥收脚裤,宽宽的袖口,飘飘的衣襟……一眨眼,又被大量的人流给掩没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水漫金山般溢出来,大阳光下贴墙根儿一字堆好,从底一直垒到顶。

风动,撩起清新微冷的山野气息满世界打旋。

何贞姑心底蜷缩一团的漆黑野兽随着旋转的气流微微耸动。她越感觉周围祥和宁静,就越觉得这世界不够真实。她总是不由自由地想起回龙谷里暗无天日的日子……地牢,压迫,恐惧,被强制激发出来的能力,不然就是死亡和尖叫。

同样是贴墙根儿堆成一排:这边琳琅满目,熙熙攘攘,喜庆洋溢;那边却打地桩似的站着一群老小,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当她被拉出去时,无数双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光追过来,无声地望着她,提醒她:如果有机会逃走……

如果有机会逃出回龙谷,当然要向灵界任何势力伸出求援的手,当然要想办法解救里面被困缚的同胞。可是公家公然欺骗,联合部队不加掩饰的冷漠……何贞姑心中一把火象泼了油似的,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更炽烈的升腾起来。

她的个人终端忽然发出信号,打断了她的思绪。

何贞姑吓了一跳,点开通讯。虢首封的声音直接钻进她的耳朵:“易小狗在?”

听他口气,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

何贞姑无声地叹气,心口盘踞的一团邪火暂时被压制下去。她回答说:“在。”

虢首封从来不肯认认真真叫唤易云嫦的名字,把“易奶狗”,“小奶狗”,“易小狗”轮流拿出来。何贞姑起初还有些惊诧,后来就麻木了……本人都不介意,她又介意什么?

虢首封口气更恶劣了,命令说:“把外放投影打开,我要和她对话。”

“你怎么不直接联系她的个人终端?”

“她是哑巴,要打手语。你让她举着个人终端,怎么打手语?个人终端又不能出现上帝视角,她一边举着个人终端一边手语让我怎么看齐全?光看她配合的口形来进行辨别吗?”虢首封振振有词。

自从知道了何贞姑的个人终端序列号,虢首封就不再给易云嫦发起通讯请求了。反而把何贞姑视为一个可以移动的视频录放仪,让她随时对准易云嫦。如果有需要,还得按照姓虢的要求,退后五到十步,方便他能看清易云嫦的全身像。

何贞姑认命地放平手腕。

易云嫦一瞅这架势就知道虢首封又远程视察来了,连忙端出一副拍证件照的姿势。

虢首封的人头从何贞姑的手腕上钻出来,看上去诡异极了。他先把易云嫦从头到尾扫过一遍,然后云淡风轻地开启一天日常问话:“早上吃什么了?”

何贞姑翻白眼。

易云嫦一边点头,一边比划手语,自动自发地交代今天几点、在哪、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问的人轻描淡写,回的人巨细无遗。

何贞姑看不懂手语,但她看出易小狗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其次是摇头。和虢首封一起,基本是五点一摇的节奏,实在安抚不住虢恶犬了,马上亮出招牌白牙笑。虢恶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炸裂份子,一言不合原地爆炸。只有遇上易小狗呲笑,他才勉强把炸成烟花的灵魂又强行塞回人罐子里去。

一个狗模人样,一个人模狗样。

何贞姑拿半只耳朵听虢首封例行公事似般问话,然后又开启日常交代模式:

“熊二今天的测试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了,还差半个小时左右。别跑远,半小时后自己走回来。……注意安全,别离安保人员太远。别老跟着何贞姑瞎串,她爱去哪就去哪。……不用安慰她。她强着呢,用得你安抚吗?别老跟着她,她一肚子坏水。”

何贞姑:呵呵,当着本人,不是,当着摄像机的面说摄像机的坏话,就不怕她错手一个哆嗦关闭摄像进程吗?

“……尤其是在外面。你别跟着得太近。她身上悬赏令还没消呢,万一被人绑回去了,还得看在熊二的面子上去把她捞出来。你要是跟得太近,也被捞走的话,又得多走一道程度。”

何贞姑呵呵不出来了,表面上她根本不受虢首封话里话外的意思所影响,但内心却有点小小的心悸。

不管虢首封到底看出多少问题,也不管易云嫦察觉到什么端倪,何贞姑冷眼旁观四周……茶馆和昨天一样清静,大厅里坐着寥寥几个客人。四个安保的表现和昨天差不多:一个守着门口坐下,正和熟人玩紧张激烈的对抗游戏;另一个叫了杯奶茶后没有喝,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还有两个不见人影,巡逻是不可能的,估计是去聚众怡情了。

她心跳呯咚呯咚的响,好似擂动的战鼓。

还有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