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嫦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一呛，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笔划都写不利索，哆哆嗦嗦半天才在平板上划出两句：
“你把他们都杀了？”
“到底杀了多少反抗过你的醒族？”
老龙神色懒洋洋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说：“反抗就是反抗，还有什么过不过的说法？只要反抗，就该杀。杀干净，晚上才能睡好觉。不然把他们搁一边，等寻到机会放任他们一直杀到床边来取我的头吗？我又不傻。这种狗咬人的事，不会先提前打上防疫针？济世，何济世，”
站在何贞姑身后象木桩似的男人动了动，朝龙鑫略一低头，恭敬地回答：“长老？”
“具体多少人来着？你告诉她。”
龙鑫的坦诚让人吃惊。更让易云嫦感到吃惊的是何济世。他站在何贞姑的身后，不唤不动弹，象一块榆木疙瘩似的。龙鑫一声令下，他眼睛眼都不眨，机械人似的平铺直叙：“统共杀了二百三十七个醒族，四百二十六个唤醒者。全填进了噬人坑。”他看向龙鑫，龙鑫用微笑鼓励他，于是他继续道：“回龙教成立三十六年，前二十年杀醒族一百八十九，唤醒者一百七十二。中间十年又杀醒族四十五，唤醒者二百四十九。后来这六年威名已立，反抗者寥寥无几，仅杀三个醒族和五个唤醒者。”
龙鑫高兴的对易云嫦说：“看，只要乖乖听话，醒族和唤醒者都可以活着。如果醒族不听命行事，唤醒者也跟着受罪。一开始大家闹不明白，等日子久了，有前面活着的老人对比，新来的自然就知道规矩。不需要教，他们也会跪下、爬着走了。说服醒族认命，从一开始唤醒者就很努力呢，因为他们直觉准嘛，看得通透。对不对，贞姑？”
何贞泥菩萨似地坐在沙发上。
龙鑫又转向易云嫦。“贞姑心里明白，这一回她可是犯了大忌讳。如果熊浩自己能回来还好说，不回来的话，哼哼……”
易云嫦心头一紧，飞快地在平板上写：“不回来怎样？”
“那就看我心情如何了。”他用打量砧板上鱼肉的目光盯着易云嫦，“如果你愿意提前帮她一把，也许我心情会好些。”
易云嫦冷冷地看着他。
星星之火，萤虫之光，都不能点亮苍穹。但它们散布在原野上、湖沼边，这儿一点那边一簇，虽然在深夜不能彰显周边，却也不会隐没无形。看见它们，就如同看见一线希望。醒族便是灵界的萤火，他们先点燃自己，才引着人看见一线希望。
龙鑫却视他们为“狗”。而在何济世嘴里，他们更是连狗都谈不上，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凭什么如此折辱醒族？就因为他们的献祭既能造福天地，又能满足私欲？生而为人，却被剥夺做人的权利，醒族本该依循天道赋予的使命度过波澜壮阔的一生，却因为一人私心，而悉数化为坑内枯骨。
易云嫦满心悲愤。对比回龙谷三十多年天光都驱不散的黑暗，何贞姑在小巷逃亡中那一声“对不起”显得太轻太淡，太了无痕迹。秦欧米伽曾对何贞姑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现在易云嫦敞开了心怀，也是同样的心情。甚至，她还生出了一种何贞姑倒在半路上，她会接过接力棒，继续走下去的冲动。
尽一己绵薄之力，守得云开见日明。
易云嫦第一次深入骨髓地领悟到前途坎坷了。她知道自己命中多难……这一点，吞口氏从未隐瞒过她。不过她前半生过得如何安逸，总有一天，命运要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底里崎岖不平的高山险阻。
……云嫦哪，人生多磨砺，咬牙挺一挺，熬一熬，就过去了。风雨过后总有彩虹，乌云吹散就是阳光。外祖母不能免去你一生艰难，只能代替你那早去的父母，多给一些疼爱了。希望你记得好的多一些，坏的少一点。做人不忘初心，行事不忘为善。
面对得意洋洋的龙鑫，冷酷残忍的何济世，易云嫦没有感到一点慌乱。正好相反，她心里出奇地清静，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圈望不见底的深渊，蜇伏在心底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你会做什么？
易云嫦举起平板，上面只有一句：“龙鑫老贼，死不足惜。”
龙鑫笑意不减。何济世两步跨到她面前，啪的一巴掌把她打得横飞出去。她手里的平板落在地上，正面朝下，传来“喀喇”一响。
平板的屏幕碎了。
何济世把平板捡起来，看了看碎裂的屏幕，又看看伏在地上的易云嫦。他一手盖在平板碎开的屏幕上，然后低声吟诵：“以吾生魂为祭，愿平板复如初新。”
正在挣扎的易云嫦听见不伦不类的祭语，顿时呆住了。她猛一抬头，恰好看见一点莹白色的魂斑从何济世的两眉之间挤出来，把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照应得极其惨淡。那点魂斑滑过他的指缝，掌心下的平板顿时熠熠生辉。伴随着一阵轻响，等他撇开手时，碎裂开缝的平板电脑果真恢复如初。甚至比易云嫦之前拿到时还有簇新。
“把平板给她，济世。”
何济世脸色平静地把平板递向易云嫦。
易云嫦没和他客气，接过后马上使用。“你是醒族？”
龙鑫被易云嫦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易云长，”他唤她的名字，摇着头，还是忍俊不禁，“如果你晓得更多秘密，你会怎么办？是爬过来舔老夫的脚，还是就在那里吓得当场自伐？老夫可是要提醒你……过年数年，已经有很多确认或疑似唤醒者就在你那个位置，要么爬过来、要么绝望到自杀。”龙鑫兴味盎然地打量她，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做。
可是易云嫦想，不过是看见一个醒族献祭，她为什么要走极端？
她生平第一次见醒族献祭，发现何济世献祭之后，曾经被魂斑照得惨淡无比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易云嫦几度想撇开视线……他一瞬间行销骨立，形同枯槁。
龙鑫掏出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白色丹药，朝他招招手：“济世过来。”
何济世连忙过去。吞服药丸的何济世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渐渐红润。
龙鑫邪恶地望向易云嫦。小姑娘越是呆若木鸡，他越是感到愉快。“济世是我手下最老的醒族……献祭的次数最多，对献祭的领悟也最深。知道该念什么样的祭语，才能以最小化的牺牲来实现最大化的价值。可惜魂体日益羸弱，很难再象过去那样随心所欲地割魂献祭。”
“幸好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
易云嫦困惑地看向龙鑫。
龙鑫：“知道噬人坑吗？那是回龙谷五十个醒族献祭时无意中得来的逆天宝贝。所有被丢进噬人坑的人，醒族、唤醒者、凡人，都会被天然坑洞吞噬并炼化成‘魂丹’。”
“醒族若是服用魂丹，就能补回割献的魂魄，延长献祭的使用期。”龙鑫得意洋洋地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长须，他顿了顿，然后伸手比了一截小手指的长度。“象济世刚刚那样的小献祭，服用一粒魂丹便可补回二分之一的魂体。”
这是变相的人吃人！易云嫦看着龙鑫，眼角余光瞄着何济世，只觉得十分窒息。这个屋子里飘荡着血腥味。不仅仅是屋里，整个回龙谷里都充盈着让人感到恶心的气味。她都快吐了。
龙鑫冷冷地偏头睨向何贞姑。
何贞姑谁也没看。
“贞姑，熊浩如果能在三天之内自己赶回来认罪，那你就会没事。否则……”
大门忽然被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