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形貌快到无法直视的地步了。黑斑不仅把她整个手臂染成焦炭色，还逐渐探出黑丝纹络沿着身体向上攀延。她就象一棵被茎藤侵占的大树，满身都是黑色的斑纹。
古希道脸色不好，他低声说：“基地第一医院自五百年前建院后，就一直致力于研究破解行尸之伤。程奶奶去世前还注射了当时最新研发的疫苗。是X—JAVA0041号，与过去的疫苗相比，041疫苗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行尸之伤的毒发速度。当时让人们十分看好，给基地带来很大的希望。”如果这一款疫苗被证明有效，那么行尸带来的绝望感就会随之破解。行尸之伤这种病毒也将不再被人畏之如虎了。
不过，以上都是想当然罢了。
古希道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呐呐不可闻地说：“……也仅仅是缓解……一时缓解而已。”
病床上的程老太太面容狰狞，却还是拥有祥和的笑意。仿佛攀附在脸上，象青黑色大蜈蚣一样丑陋的毒纹只是某种化妆效果，把她化得再丑也掩不住老太太本来的风采。她一定是个让人感到亲近的老太太，所以小古希道明明看见她毒走全身，也依然选择了亲近她。
老太太说：“疫苗还是有些作用的。打在我这样的老人身上都能起作用，那么对你爸产生的作用一定更多。你爸爸身强体壮，不象我这么虚弱，能救回来的可能性会更高。小道的爸爸最近怎样了？”
小古希道：“爸爸很好，他身上毒纹都被控制住了。”
老太太乐呵呵的：“那就好。”
“奶奶也会象爸爸一样，好起来的！”
老太太笑着看他，并不说话，她额上裂开的魔种之嘴在尖厉的咆哮：“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她轻抚小古希道的手势突然顿住。
小古希道抬起头，见她定定地望着床尾，好像那里站了人似的。顺着老人的视线，小古希道的目光从长大后的自己身上穿过去，明显打了一个寒颤。
程老太太语调缓慢，声音有点含糊地说：“小道，你该回去了。”
“程奶奶，你累了吗？”小古希道见奶奶神色有些迟钝，不由担忧地说：“要不我帮你按医护铃吧？请医生过来帮你检查一下？”
“不，你回去。出去的时候记得关好门。”老太太声音含糊，但是扣在小古希道后脑勺上的手一直没有撤下来。反而是小古希道起身的时候被她的手扣住，差点往前扑倒。
“程奶奶？”
老人答非所问地低语：“昨天晚上有人来看我。好多人。”
“啊。”
真古希道垂下眼，低声对虢首封解释说：“这段记忆来自于灵夔四十三年四月七日，那一天程奶奶……不，前一天晚上她就出现了转变征兆。”
“第一次转变。”
虢首封看着他。
“转变，就是一个人活着、拥有意识的时候，忽然，”古希道哑然。
“从被行尸咬伤，一直到第一次转变，她花了多久的时间？”虢首封加快语速。
古希道想了想：“半年左右。”
虢首封这才露出惊愕的神色。“半年？！”普通人被行尸咬伤后，大都撑不过七天。虢首封现在知道联合部队有疫苗可以抑制毒发时间，没想到这一抑就是半年。
古希道嘴角扯了扯。
老人：“我看见了他们。”
三个人同时往病床望去。虢首封悄声问：“她看见了谁？”
古希道没有回答，轻轻皱起眉头。
老人神色恍惚，浑浊的目光穿过三个人落在墙面上。“老头子，家明、家旺、义兰……还有阿爸。”
“都是她死在古战场上的亲人……父亲、丈夫、大儿，二儿和儿媳。”
“奶奶，程奶奶，放开我！”老人的手死死抠在小古希道的肩上，既不让他走，也不让他靠得更近，就压着他不准他动弹。小古希道仿佛知道了什么，挣扎中按了一下床头的红色按钮。室内室外都响起了疯狂嘀叫的警铃声。配合屋里常规鸣叫的体征仪，和略显平淡的辅助呼吸机声音，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回来了。”老太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总算回来了。”
与她低声呢喃不同，掀开头盖骨的魔种之嘴含着一颗黑色悬胆，胆里游龙走蛇般爆出电光火花，正在疯狂地吼叫：“为什么不回来！”吼叫声时不时触动了空气壁，带起一波又一波撼得人心神不宁的震荡感。
易云嫦想了想，轻拍虢首封的肩膀，比划说：“有声音。”
“什么声音？”
易云嫦：“很恐怖的声音，”她没有指明那个声音的出处。“在问‘为什么不回来’。”
虢首封皱眉：“为什么不回来？”他只是下意识的重复，很快便发现易云嫦微微一抖。
古希道“什么？‘为什么不回’……”他刚刚比出一个“来”的口形，就见虢首封轻轻一抬腿，小小气旋带着凌厉气势贴着他脸飞过去。凉凉的，啪的一下，打在身后三米开外的墙上，他回头一看，哟，墙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月牙凹。
古希道闭上嘴，面无表情把“来”字吃回肚子，消化完了才继续说：“这很象程奶奶说的话。”
“象她说过的话？她说过什么？”
“程奶奶七十岁的时候患上了轻微的海茨默尔症，有时候会说胡话。她念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还不回’……之类的。”
“亲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去了古战场，走的时候面带微笑，却没有一个人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连尸体也没有运回来。每次参加的葬礼都只是看着一堆衣服代替人埋进土里。程奶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空空的墓穴，连百年之后合葬的人都没有，这件事几乎把她击倒了。”
尤其是在最后，古心道在心中默默地加上：相依为命的最后一个亲人，孙子刘明兴也以衣冠的形式葬入墓地岛。
“即使明知人都死了的情况下，程奶奶也开始日复一日地盼着，哪怕他们变成行尸，如果能被找回来，也是好的。”
虢首封掉头扫了一眼窗边的樱花：“这就是你用樱花枝插花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