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铁锄头从左侧太阳穴插入,狠狠插入头颅。

两人在鼻尖顶着鼻尖的近距离里对视。易云嫦呆若木鸡。而古希道依然保持着张大嘴的模样,他的眼睛里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层厚厚灰翳。鼻尖下面被一把小刀牵起来的双手,有一只先松开,另一只因为没有使力,所以小刀悄无声息地落下去。古希道这个人也象小刀一样,当锄头抽走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栽倒,生机断绝,成了一具尸体。

半凝固的血溅了易云嫦一脸。她视线下垂,落在古希道半贴地面的侧脸上,心里有个绝望的声音在嘶吼:这不是真的!还有一个声音低语:不,这就是真的;就算周边环境是假的,人却是真的;不过人死了;易云嫦,你要害死多少人才能明白?

易云嫦慌张地给自己辩解:我不想害死他。

可他因你而死。

我救不了他。

不,你能救,可是你没有救。你的声音,就是你的武器,你却因为害怕犯杀生罪,而自卸武装!

她紧紧地抿住嘴,一声不吭。

一只寄居蟹,小心地从厚重螺壳里探出一对大螯,身边稍稍有一点动静,它又赶紧缩回壳里去。

那声音继续说:广覆早就提醒过你,行尸有危险,幻境可杀人,你听进去了吗?但凡听进去一点,也不会错到今天这一地步。非要死了古希道,你才能清醒过来。过去的你都在做什么呢?你躲在虢首封的羽翼之下,任凭他挥洒鲜血热汗地保护你,你只会甘之如饴。当他毫无征兆地倒下去,你又试图躲进古希道幼嫰的翅膀之下。你有什么脸等着别人来保护你,自己心安理得地等着被别人保护?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男人,你是女人,他们有两人,你是一人,所以你就成了柔弱你就是弱势,就只能扶着他们手才能稳站?

易云嫦默默看着自己覆在虢首封身上的双手。手在抖。

古希道倒下去以后,露出后面站着的一个小小少年郎。他长得黑不溜丢,瘦瘦精精,一身高山族的打扮,左右不过十岁,右手持着一柄长把的铁锄头。就是那把锄头,抡死了古希道。那孩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古希道,轻声问易云嫦:“你没事吧?”

易云嫦木然地摇摇头。

“你是谁?这人是你朋友?他中毒了吧?”

易云嫦抬眼认真地看向他。

那孩子先是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左右游移,片刻后才收回来。他眼神有点凶,看上去象一匹蜇伏的小狼,桀骜不驯地反观易云嫦。看得出,他有些犹豫,然后主动交代说:“幸亏我路过,不然今晚你可就惨了。”

远处传来令人心惊的嚎叫声。

小孩皱了皱眉,朝易云嫦伸出一只手。“在这儿逗留不太安全。他的血气已经扩散出去了,难保不会引来更多精神病。我们留在这儿不安全。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他看见虢首封,愣了愣,目光微沉:“这男的怎么回事?也是精神病吗?”

易云嫦很想问“精神病”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说,便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

小孩松了一口气。“你先起来。”

易云嫦起身。先前掉下去的小刀铛啷一响敲在地上,被那孩子捡起来。他玩刀格外地熟练,小刀在手指间翻飞,丝毫没有伤到自己的手指。易云嫦看得眼花缭乱。

“这倒是个好东西。是你的吗?还是你朋友的?”

不得不说,这孩子有格外敏锐的直觉。易云嫦扛着虢首封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手扶墙,一手朝他伸过去。

小男孩见了刀爱不释手,根本没注意易云嫦的脸色,还在自顾自地说:“我挺喜欢这小东西的。能送——”他嘎然住口,易云嫦一只手已经伸到他鼻子底下,还朝前探了探。即使她没有说话,也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小孩子才不情不愿地把刀交还到她手里。

“走吧。”他转身往墙边延伸过来的小路走去。

易云嫦却没有他那么果断。因为她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沉睡男人,而且那个男人比她还要高大。当她移步的时候,虢首封的脚拖在地上。她因为不熟悉的重量差点栽个大跟头,眼疾手快中扶住了墙才没有倒下去。

不过人已经跪了。

小少年在她面前受了她隆重一拜,忍不住噗笑。

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蓄了满眶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朝外涌。

小少年表情僵住,呐呐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站在这儿的。我哪知道你、你……你这么虚弱啊。”

易云嫦悄无声息地痛哭:我以前怎么那么傻?

她的泪水把脸上血污冲出一条一条的沟壑。

我以前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保护?

古希道留在脚边的尸体,虢首封忽然倾颓的身姿,象甩过来的鞭子一样重重鞭苔着她的心。她痛得无法呼吸。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能把她温柔地揽在怀里细心安抚。虽然她依然依靠着他,可他的双手却从她肩头滑落下去,在眼前无力地晃动着。

她接连尝试了几次,才勉强重新站起来。

一块小手帕递到她眼前。那孩子很不自在地撇开视线,说:“拿着。这有什么好哭的?精神病迟早会死,你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不然正常人会有多恐慌?你没见过精神病咬人吗?咬得可凶了。任何人看一眼,都只会想着怎么尽快把他们杀死。”

易云嫦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安静地擦着。擦过一遍发现手帕脏了,上面全是古希道的血,她又哭了一遍。

她边走边哭,背上还背着虢首封。走路比蜗牛还要慢。小男孩极度不耐烦,忍不住停下来,又走回她面前。

“你是水做的吗?没见过象你这么爱哭的女人。行啦,行啦,你是不是背不动了?我帮你——”

易云嫦一边哭,一边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小少年气笑了。“行行行、你背着他慢慢走。要是再来两个精神病,我可不会保护你。……要拐杖吗?锄头可以借你用用,你就用那把小刀换——”

他居然还在打小刀的主意。易云嫦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当着他的面把刀扎进腰带里。

小少年的视线收回来,轻斥一声:“小气。”

“不过是个玩具。你们女孩子又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收着有什么用?摆看?行啦,行啦,锄头借你。免费拿去用。快拿去。”他刚要把铁锄头递过来,易云嫦还没接手,他又猛地把手缩回去。

“让开!”他狠狠推开易云嫦,大踏步地朝后面奔去。

易云嫦撞在墙上,撞得头昏眼花。她回头,只见一个四脚并地的行尸正挨着古希道的尸体嗅来嗅去。小少年奔过去,行尸抬起头,朝他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声音才刚出喉咙眼,锄头已经挥下去,一下捅进它的天灵盖。

沉闷的声响震得人恶心反胃。易云嫦只觉得一阵酸意上涌,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把锄头又拔出来,再砸下去,再拔出来,又砸下去……直到行尸脑袋被锄成一团泥泞,他才停下动作。

易云嫦全程腿软,人缩得紧巴巴的,在黑风里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