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易云嫦不知该对何正济说些什么。

“龙长老不是好人。”

何正济什么也没说,走了。易云嫦目送他拐弯不见,这才关好门窗坐回床边,望着虢首封继续发呆。

如果虢首封醒来,大约会骂她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龙鑫与何家、何正济的关系匪浅。她劝何正济远离龙鑫,这不是明摆着挑拔离间吗?

庄周梦蝶,蝶化庄周。一时间,易云嫦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之中。

她隐约记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与性命攸关的大事。

还有什么事,比龙鑫更威胁性命吗?

易云嫦看着沉睡中的虢首封,心想:我怎么了?现在该怎么办?

有一个声音从虚空他处飘来,萦绕在耳边:当然是干掉龙鑫。

只要这世界没有了龙鑫,不就一了百了吗?

凭自己这双手,杀了龙鑫?易云嫦打量自己的小手,这双手连鸡都掐不死,如何杀了龙鑫?

她再看虢首封的——

虢首封的手玉骨皮润,修长有节,象上等的工艺品,柔韧中又透出张扬的力感。凭借这样一双手,有什么事做不到呢?易云嫦想像了他伸手掐着龙鑫脖子,把人提起来的画面。

不能再这么依赖他了。易云嫦迅速打消掉心中积聚起来的软弱,一声颓废叹息,拉过虢首封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

“首封你能不能醒来,”这半年来更多的是自己咬紧牙关保持沉默,现在,她喃喃自语:“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是不是哪里错了?”

总觉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虢首封的手掌很大,埋在掌心里在汲取温暖的同时,她也获得了些许安全感。

你放心。易云嫦暂时闭上眼睛,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灵识象游丝般从额间溢出去。如果用灵眼观察,会发现她的脸压在虢首封的手掌上,中间有许多白色的如同蜘蛛丝一样的细线被挤兑出来。有一些灵丝缠绕在虢首封的手指上,有一些则从指缝里垂落下来,一端没入看不见的水中。

易云嫦在心里默默说:至少我不会任龙鑫对我们为所欲为,绝不!

她耳边忽然响起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声音里还包裹一个细得几乎被忽略的人声。

“有……”

“谁……”

易云嫦猛地抬头,往四周看去:窗户和门都关着,轻风绕着电灯泡绕了个圈。

屋里安静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是她,一个则是虢首封。

刚刚是什么声音?

易云嫦等了片刻,逐渐松懈,又把脸重新埋入虢首封掌心——滋啦滋啦!

再抬头。声音又没了。

再低头——滋啦滋啦——把脸贴近虢首封,准确的说,是贴近虢首封五指微拢的手时,就能听见电流声。如果远离,房间里就只剩下两种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易云嫦又惊又喜:“首封?”她果断把整张脸埋进他半蜷的手掌里。“是你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但是虢首封原本虚虚扣在脸部边沿的五指,忽然用力压了下脸。易云嫦端详虢首封以及他摆在身旁微微曲拢的手。错觉?

什么诡异的电流,人语,都不及虢首封的手指动静大。

“首封,你在吗?”

“是不是你?”这句话刚问出来,易云嫦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别是广覆在作妖吧?

她心中一阵恐慌。

“虢首封,醒来!”说完自己也愣了——这不是唤醒者的祭语吗?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她想到了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和朋友间彼此的耳语。长大之后,不,是失去声音之后,她就再也没说过这种话了。

在灵界,唤醒者的祭语在孩子之中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在成年人之间却是一种禁忌。大人们会下意识地回避这句祭语。现在,她却根本没有过脑,就说出来了?

灵感奔腾的易云嫦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仔细观察沉睡中的虢首封,但求他眉毛挑一下?喉结滚一下?手指曲一下……哪怕只有脚趾头隔着一床薄毯动动也好哇?!

然而易云嫦失望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失望了。失望累加在一起,足够让她麻木了。

虢首封一如既往地阖着眼睛,鼻息均匀。她轻轻一拨,他右手就滑落下来,垂在床沿。

易云嫦湿着眼眶露出个笑容,不死心地又凑到他耳边轻轻叫唤:“醒来,虢首封。”

如果,如果有如果,该有多好。

她会滞留在这种地方,最早的起因不就是因为联合部队突然找上门吗?因为古潜一口咬定的醒族、唤醒者,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唤醒者,为什么她现在就不能唤醒虢首封呢?她明明感应到两个人之间那么紧密的联系,那种到死也不想放开他手的联系,明明唤醒的祭语本能地冲破思维封锁,能达到脱口而出的地步,为什么她却不能唤醒虢首封?

哪里出了错?

“你为什么不醒来?”易云嫦把脸贴在虢首封的手指尖尖上磨蹭,但是再也没听见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以及断断续续的人语。

易云嫦沮丧至极,心想如果虢首封醒着的话,就一定能分析个条条道道出来。不象她,一筹莫展。明明知道有地方不对劲,可就是看不穿、戳不破。混沌的形势简直令人绝望。

有个人影倒映在窗户上晃来晃去。

易云嫦轻手轻脚走过去,唰的一下拉开窗帘。

何月玲没料到易云嫦的举动,一下愣在窗外。她们隔窗相望。屋里屋外的空气凝固得象冰封。

易云嫦打开窗户,比划:“有事吗?”

何月玲视线乱瞟,时不时地越过易云嫦,瞟到虢首封身上。

易云嫦沉着脸:“别打他主意,”不料何月玲比她还要激动,立刻跳起来嚷嚷:“别打他主意的人是你!”

易云嫦气乐了:“他是我先生。”所以你一个不知从哪里横插进来,连三都不配冠名的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捡来的勇气,敢冲到正宫娘娘面前来挑衅?

何月玲盯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显得得意又猥琐的笑容来。她攀在窗沿上,靠易云嫦靠得极近,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道:“你先生?”

“不,很快就不是了。”

易云嫦面无表情地与何月玲四目相对。

哦,对了。她想,何月玲提醒了她很多事情。比如龙鑫,比如珊婶,比如那个一年之约……

如果何月玲稍稍懂一点点察颜观色,就会看出易云嫦现在有些不对劲。

不,不是一些,而是很不对劲。

她眼睛黑咕隆咚的,不象以往那样湿漉漉的,象浅浅又反射着鳞光的一汪清泉,更象是一潭深沉的黑水。如果何家见过清醒的虢首封,见过虢首封睁开的双眼,就会知道,这一刻,易云嫦的眼神与虢首封的十分相似。

他们的眼神都在说——

有些人就爱上赶着作死。

不如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