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嗜血症是灵界独有的一种精神疾病,历史悠久。一说它起源于中世代的人吃人现象,另一说则认定它是魔族诞生后随之而来的隐患。尽管在起源上有微妙分歧,后世人都认可它是怨气结集的病理现象。

是怨气。

从哪来的怨气呢?是古代无数弱小辈无力反抗被强者生吞活剥的悲惨命运,最后身死道消残留于世间的一点怨念。这些怨念长存不逝,一点一点凝聚成可怕的怨力结晶。

本来怨念这种东西,只要世间生死轮回,就一定会有。比起大海的浩瀚,一点生死轮回之物释放出来的怨念就象涓滴,不足为惧。天地之间有大道流通,怨念不是被其中和,就是被其碾压成渣。

偏偏这些怨气借壳求存,钻进人的皮囊里沉疔痼疾,终于变成了一种可以腐蚀正常精神、进而腐蚀正常肉体的顽疾绝症。

但是嗜血症的病化过程非常缓慢。

正常人发现自己言行思想逐步偏离正轨时,都本能有一个抗拒和抵御的过程。不同于侵蚀魂体的魔种、侵蚀身体的瘟种,嗜血症虽然无药可救,导致正常人完全病变的时间却相当长。最短一年,最长三、四十年都有可能。就象是一种另类的狂犬病,不被诱发的时候就会一直一直潜伏,一旦被诱发,就肉眼可见地加速、加速。不同的是,狂犬病发作后只有四、五天好活。而嗜血症则完全看个人抵御疾病的意志力,分数月、数年不等。

无论怎么样,都是一个相当折磨人的过程。当然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正常人看一眼也有可能被诱发同样的嗜血症。

只有一种情况会促使嗜血症加速。

那就是外界媒介物的干预。

虢首封又问一遍:“感染媒介物就是魔匕?”

广覆望着满屏自己的脸,但笑不语。

沉默即是默认。

虢首封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寒意从四肢百骸里嘶嘶的往外大吐息。骤然间,一点温暖源挨着他,放大了他的精神感官。

“首封?”易云嫦和古希道嘀嘀咕咕讨论了半天林外的战斗,忽然发觉虢首封沉默得近乎诡异,忙回头察看。

她这一喊,把虢首封直接喊回魂。

虢首封所有激烈的情绪都爆发出来。他猛地抓住她的右掌摊开细看,手心里除了掌纹什么都没有。那一刀贯穿掌心的画面,现在只会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接着他抬手两指一并,即将点在易云嫦两眉之间。

易云嫦错愕,本能地躲开。

“我劝你别正大光面地做这种阴私之事。”广覆在灵府里冷冷提醒。

“她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有可能让你得手。等她终有一天炼化了全部的灵能书,就会知道你这种手段多么地下贱恶心。届时,你说她还会顺从你的意愿,放任你的灵识入侵自己的识海吗?”

“她会认识到你不过是个掌控欲望极其强烈的怪物。一旦产生了这种观点,她还会象现在这样心无芥蒂地信任你,依赖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禁不起任何试探。一旦出现了裂缝,就只有扩大、崩溃的结局,根本无法挽救。

“闭嘴!”虢首封说。

“看来你自己也很清楚嘛?”

广覆看准时间出手,根本不给虢首封丁点逃避的机会。

“也对呢。否则刚刚在天上,你又何必偷偷从背后,从她看不见的地方潜入识海?你不就是欺负她灵识没有外放,通身门户大开,并且对你不疑有他。”

“我没有偷偷摸摸。”

“呵,那是谁慌慌张张把灵识撤回来?”

“……”虢首封明白了,“你当时是故意的?”故意顺着他的灵识钻进易云嫦的识海,故意在她的识海里大声喊话让她知道有外来者入侵?

广覆又不说话了,只是笑。

虢首封浑身冰凉,指尖却抵住一点微温。他抬眼一看,发现易云嫦近在咫尺,主动凑上来把眉心抵在他指尖上。

她一脸完全信任的表情刺痛了虢首封。

虢首封象被烫到似的,忙不迭把手缩回来。

易云嫦睁开眼,清澈透明的琉璃眼瞳上倒映着虢首封的脸。他的外相妖娆艳丽,他的内里却是污浊不堪。在她澄净的注视下他感觉无所遁形。

“别,我刚刚……只是一时昏头。”虢首封很勉强地承认自己犯了错,在她面前慢慢低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易云嫦的体温瞬间就嗨高了,烫得虢首封眼眶发热。他想教训她,劝她不要这么相信自己,要学着防范,不要门户大开地信赖别人……可是他说不出口。如果连他都不能信任,她这一身纯净清澈的气息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搅浑而一无所有?如果连他都不能再全身心地信任托付,她的未来将何等坎坷。

虢首封半辈子从来没象此刻,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就只为了捧起险些摔到地上砸进泥里的那一丁点信任。

那一句“别这样相信我”在他嘴里咕嘟咕嘟转了转,就被他强行囫囵生吞了下去。

“我有点事得和广覆商量商量,”他低低地说,“得深潜内省。我内省的时候,你护着我一些。多留意林外的动静。如果发现何月玲又往这边过来,你就唤醒我。我带你……你们躲开。”

易云嫦环抱住他,就单回了一个字:“好。”

虢首封闭上眼,灵识悉数回撤,意识全部回笼。不一会儿,他的元神抽条在识海上空形成人形,一步跨入自己的灵府。

广覆正在等他。

本尊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人脸全都望着虢首封,盈盈而笑。

虢首封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在上次检查她掌心伤势的时候,是不是就发现魔匕脱轨了?”

“是。”

“你也知道它是嗜血症的媒介物?”

“对。”

“……她已经感染了吗?”

广覆温和地笑着。

“没错。”

虢首封五脏六腑绞疼。“为什么?”他红着眼睛质问,“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用吗?现在的你除了看她一步步走向毁灭之外,还能做什么?”广覆笑问,“你自诩能人,难道连这种危险都没有料到吗?你都没有察觉,我又有什么义务要提醒你呢?我为什么要替你们铺好所有的路,只为了让你们坦坦荡荡地走过去呢?就因为我是祖宗你是孙?”

虢首封愣住。

广覆说话夹枪带刺,虢首封却没有办法反驳。

“你自己摔倒了,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

“那你还是趁早和她分手,把她忘了吧?别再自夸自己有能力带她逃去天涯海角了。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虢首封脸色雪白。直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太小看广覆“座敷童子”的属性了。广覆明明坐着不动,也能出手收拾他们。不,不需要他出手,他们就会自取灭亡。

什么逃去天涯海角,雪山定居,当初有多豪言壮语,现在就觉得有多可笑。

从他们一脚踏进幻境起,便已经丧失了所有选择的机会。历史的延伸在他们面前其他可能性,只有一条大道,通向古战场。

广覆神色放缓。

“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们。只是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极限。”

“哪怕你修得通天之术,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哪怕涤魂净身,最多也与只是与天道合一。你越不过天道,就不要做无妄之梦。”广覆深深地注视着他。

虢首封心头一动。象逆天而行这样的无妄之梦的,怎么没人做?不是有吗?

广覆低垂了眼眸,说:“不用急。虽然被感染了。可你们有的是时间。只要有时间,总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

虢首封微感诧异:“怎么,你不想让我……”

广覆打断他,温言笑语:“我不会阻止你另寻其他解决之道。凡事没有一万也有万一,万一被你瞎猫撞上死耗子,找到了其他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呢?嗜血症虽然在别人眼里是绝症,在你们眼前却未必是。如果你们注定会陷入绝境,前途无路,至于挣扎到现在吗?”

虢首封脸黑。“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不够幸运的话,我和她老早就死在幻境前半段了?”

“人生处处皆试炼,非生即死。我还是那句老话,”广覆笑,和屏幕上几百个自己的眼睛齐齐望着虢首封。

他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