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别开枪。”
虢首封见蒋正明摆弄横挎胸口的新式自动冲锋枪，比蒋正明还要紧张。
在这么逼仄的空间里扫射，他是想让大家一起死吗？
又一道黑影窜入洞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蒋正明眼光极好，立刻行军礼：“长官好！”
跟蒋政明一起下来的四个小弟有样学样。虢首封注意到刚从何济世身边退回来的小兵，长得很斯文秀气，嘴皮子一直在抖。
他看向来人。
“古潜？”
虢首封也感到奇怪，在幻境里呆了一年多，竟然还没有忘记这张斯文败类的脸。
外面暴雨，古潜从断龙崖下来，平常再怎么斯文的一个男人也和落汤鸡似。他努力维持住形象，对称呼他“长官”的几个男人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逡巡一圈，最终定格在古希道脸上。
俩堂兄弟对视良久。
古希道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满脸写着不高兴。
而古潜目光闪烁片刻，便走到虢首封身旁。他最紧张的是易云嫦，视线象X光透视快递盒一样把易云嫦打量一遍，注意到她肩膀上的绷带。
“易小姐怎么了？受伤？伤得很严重？”
绷带上渗出一点污褐色。
“掉下来的时候被岩石擦伤过肩膀，用过古希道给的玉和膏，没什么大碍了。”
“玉和膏？”古潜自然知道玉和膏的珍贵，愣了愣，转向古希道，声音格外严厉：“哪来的玉和膏？”
古家把古希道踢皮球一样踢出了基地。小时候古希道还记挂等候，后来闹出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戏，被凰捷羽拎着脖子教训一顿后，躺床上三个月也不见基地派人来接他回去，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古希道便死了心。
古潜不摆兄长谱还好，一摆谱，立刻激起了中二青年的叛逆心。刚刚还人模人样的古希道把脸狠狠撇开：“哼。”
古潜：“……”
“玉和膏是阴阳道家秘不而露的圣品，普通人求而不得。除了阴阳道氏赠予，谁能拿到玉和膏？”虢首封替古希道解了围，“你问的不是废话？”
古潜：“……”
古希道这才把脸转回来，冲虢首封谄媚一笑：“还是夜三哥最懂我。”
古潜：“……”
你们不对劲！
虢首封懒得理会古潜追究的眼神，直接问：“上面情况如何？”
古潜收敛心神：“和你结束通话后我立刻去找了凰司。他的秘书科商议后，先召来一支百人空编准备进入回龙谷。”
“先？准备？”虢首封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他差点脱口“还不如请夜行者”。身为赏金猎人，他最信得过的还是自己组织。
古潜含糊应声，手指往上推了推金边眼镜。“没想到百人空编还没进入回龙谷，就和回龙教起了冲突，被腰斩了三分之一。”
虢首封一挑眉。
隔壁蒋正明眉目微沉，表情晦涩不明。
虢首封：“我不是警告过你回龙谷藏着醒族吗？这里有很多醒族。”
“是啊。你警告了。”古潜疲惫地顶了顶眼镜框，咕哝道：“很多醒族——说出去谁信？”
不光醒族，哪怕普通异能人在同一个地方人数超过两位数，就会出现越聚越多、越聚越快的现象。这是灵界才会出现的磁石效应。好像那万川流水、千蚁搬家，异能人都会成群扎堆。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古战场聚堆醒族的现象。
听说回龙谷里盘踞有醒族，古潜第一个反应是大吃一惊，随后是不敢相信。夔地也是同样的反应。然而比古潜更不如的是，夔地根本没把这个情报当真，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轻敌，自然酿成了大灾。
古潜脸色不大好看。他没料到外围世界太平盛世，武装力量竟然草包到了如此程度。可惜不能把联合部队召来，不然区区一个回龙谷，不到三个小时就能踏平踏到草木不能生长的地步。现在却浪费了二天！古潜呕得吐血。
虢首封揉了揉太阳穴，哼笑：“折了三分之一？轻敌的代价可真惨。”
蒋政明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望着虢首封如同找到了知己。
恭喜夜三哥又获得景仰小弟一枚。
古潜：“咳，接到折损报告后，凰司马上通知了各世家贵阀，联合起来用夔地公家的公文发下征召令，把附近几个市县的陆编人员也召过来，一共是三千五百人，中间异能人一百二十五人，科学小组三支共二百七十人。这回把回龙谷踏平了。”
三千多人踏平一个小小山谷。长见识！虢首封摇头：“龙鑫呢？”
“谁？”
古希道哧笑，“这也叫踏平？龙鑫都没找出来也敢说踏平？”
古潜回过味来：“啊，回龙教大长老？”
虢首封、古希道、何贞姑，包括睡得呼呼的易云嫦：“……”
“有没有搞错？回龙教的关键人物，你居然不记得？！”古希道跳脚，“人呢？”在幻境里被龙鑫率众追着捶打了五年，古希道是没梁子也和龙鑫结下梁子了。
古潜有点受伤。他没有直接和龙鑫打过交道，而文件里提到的“关键人物”在他看来不过是耍猴戏的跑江湖。古潜无法体会古希道紧绷的心情。
“跑了。”古潜坦然说，“跟着一起溜掉的还有三十六个醒族、唤醒者——我们在龙鑫的保险柜里找到了很多已经觉醒的醒族个人资料，一一对比后发现……”
“死了的比活着的多。”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醒族和唤醒者都被找出来，正在接受妥善的处理。目前回龙谷已经被夔地公家完全掌控，逃亡者的通缉令正在补签发手续。”
古希道嫌弃地望着古潜。两兄弟视线一撞，空气中顿时呲啦呲啦的爆出一片电流响。
“先申明——这是夔地武装力量自己造成的后果。如果是我们……啧，我是指我们联合部队不会参与这样的行动中来。有再多醒族在这儿吊着也不行。再者，联合部队擅长对付的是行尸，不是活人。”古潜总算记起旁边还有外人，把更糟心的话咽回去。然而他话里话外满满的弦外之音，听得五个“夔地自己的武装力量”十分尴尬。
提到“行尸”，刚刚被吓糊的小兵蓦地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说：“长官，这里有行尸。”
古潜还在绞尽脑汁想些好听的外交辞令，冷不丁听见“行尸”两个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啊？”望向小兵。
蒋政明阴郁地扫了一眼：“报名！”
小兵脚后跟一并，抬头挺胸哭腔很大声地道：“陆编铜口第三二二零小队三等兵黎进宝。”
古潜：“你刚说什么？行尸？”
黎进宝哆哆嗦嗦地抬手一指。
古潜：“你们挡住了。”
四个小兵赶紧闪开。
何济世全盛时期少说也有一米八五的身高，虽然不壮但也精悍，现在却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填在一条山缝里。如果不是被人特别指出来，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古潜看着他连遮都遮不住的糜烂胸口，眼皮直抽，本能地摸出一把自动连发手枪，瞄准何济世头部。
虢首封一把媷住他的手。“疯了吗？在这里开枪？”
“放心，我瞄得准。”
“我怕你误伤云嫦！”
古潜愣住。
“给我一把刀。小刀就行。”虢首封说。
蒋政明手腕一翻，递过来一把三棱刺。
三棱刺上吞吐的寒光，象一条鱼棱线似地倒映在虢首封脸上。虢首封接过刀，似笑非笑地睨了高大壮一眼：“这么好的刀舍得么？知道我拿它做什么？”
蒋政明豪爽地挥挥手：“尽管拿去用，这样的小东西我质子袋里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不怕丢。”
“大手笔。”虢首封笑赞一声，呼道：“何贞姑？”
何贞姑小跑上前，小心接走易云嫦，又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
虢首封还是不放心：“注意她的呼吸频率，有异常马上告诉我。”
“好的。”
古希道嫌弃地啧啧两口：“夜三哥你就是太娇惯她了。好像人经不起风吹雨打似的。你要知道贱儿好养活。”
虢首封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是在养儿吗？”
行吧，古希道闭上嘴，心说：你这是养媳妇。
古潜嗅到中间不大对劲的气味，刚想问话，虢首封拎着三棱刺从他身边穿过去。
当虢首封抓起何济世的头，布满黑色行尸之殇的脸大咧咧地露出来。吓得几个陆空编制的夔地人小退一步，五把长枪齐唰唰地对准何济世。
“别紧张。他还没有完全尸变。人还活着。”虢首封悄悄打开灵眼，找到集中在头部的魔种望归。
古潜听说“人还活着”时瞳孔一紧，忙阻止：“等——”来不及了。虢首封刀随手动，只一次，便把何济世的太阳穴戳个对穿。哪怕来十个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何济世。
古潜失声。
一息尚存，弱而无绝——这一息总算结束了。
幻境里喜气洋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是鞭炮响。
何家，定格在最喜庆的一刻。
年饭桌上鸡鸭鱼豚俱全，白米饭堆在碗里象小山一样粒粒晶莹玉润。
围桌而坐的闽清珊露出难得一见明媚笑颜。她执壶替何正雄斟酒，何正雄受宠若惊，一边来接酒，一边偏头歪肩，故意装作不耐其实又很宠溺——嗔怪的何月玲在后面捶打她阿爹。
远处的鞭炮声停了。
幻境变得格外幽静。
何正济慢慢放下碗筷，手摆膝上，端正坐好。他抬起眼，笑着，望向对面三个不知不觉已经静止的幻影。
屋里灯光逐渐黯淡。
良久，渐渐消失的幻境里回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告别：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