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数道踏空刃朝裹挟毕敬的藤蔓劈过去。那些植株并不坚硬,集中炮火一波猛攻,藤蔓化成一团光斑,冉冉消失。

闽清珊穿透光斑轻飘飘的落地,没被劈碎的藤蔓又悉数缩回掌心。当虢首封踏空上前,接下头朝地往下坠毕敬时,她只是面无表情隔着一段距离盯了一眼,就象餍足的野兽,对嘴边溜掉的猎物毫不在意。但下一秒,她忽然摁住心口,一副痛苦难挡的表情,眼睛盯着前面面朝地砸下来,已经变成干尸的裘悌,嘴唇嗫嚅——

常见喜盯着她,困惑不解地重复:“异能?”眼角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强烈震了一下。常见喜掉转视线,看见一脸苍白的易千。后者吓破了胆,全身上下无一例外地变白,在一片焦土中显得格外突兀。两个人默默对视。

“什么异能?”归火现在是别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别人的状态,只能扯开嗓子鬼吼鬼叫:“什么异能?谁的异能?常十你说清楚点。”

毕敬第二个在频道里尖叫起来:“为什么行尸也有异能?开外挂?我是在《抢占修罗地》里出不来吗?不是,《修罗地》里也没有设定行尸攻城,就算有,行尸为什么有异能啊啊啊啊啊——?”毕敬越努力想掰条逻辑线出来理清思绪,就越分不清“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他吼得虢首封险些耳聋。

“为什么行尸可以用异能?下一步是不是该说话了?”

《抢占修罗地》是全息游戏明德公司的新年大作,以真实历史事件为原型,集战略、角色扮演、类《修真世代》、更贴切现代灵界特征——机械……等等特征为一体的大型在线网络游戏。根据民意调查,与《修真世代》的全民娱乐性不同,《抢占修罗地》的玩家更倾向于有空陆双编身份的普通人。这些介于人界警察和特种兵之间的人,拿《抢占修罗地》做模拟战斗训练。

至于行尸的声音,众所周知那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呻吟,是人死后声带无意识的摩擦。如果行尸也能流畅用声音交流,只能证明它们正在脱离“它”的范围,而转向“他”和“她”了——这点一直是灵界人心中共同的、模模糊糊的恐惧。即使很少提及、很少思考,但不代表灵界人就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性。因为害怕,所以无人面对。

“生命体征仪从她身上测量到了微弱的生命力,”虢首封直接提醒他,“所以她到底是不是行尸,还不好说。”

毕敬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虢首封路过蒋正明时,把呆若木鸡的毕敬抛过去:“你的人,接好。”趁着闽清珊愣神的功夫,他快速发动一波攻击。

真正的闽清珊,比幻境里刚刚完成转化时还要动作迅速。虢首封踏空刃全都擦着她的边掠过去。现在她还处于莫名其妙的虚弱期——虢首封感觉得到,但更加心寒——就打得不相上下,等她彻底恢复过来,大家还打个球?

“常十。”虢首封呼唤同伴。

归火终于听明白了:“就刚刚那怪物女有异能?!她一脸行尸之殇,还有异能?!”归火左右移动两步,发现根本无法摆常见喜的鬼雾影。不仅摆脱不了,每动一动身体如同加了千斤重的枷锁,走两步他就喘气了。即使是玄武后裔,负重也该有个限度。“常十把你的黑影子收回去!让我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异能。”

常见喜一边配合虢首封,一边回答:“不行。”

归火:“你这是对待前线指挥的态度?”

“你没有自行张开防御结界,我不能保证你看一眼嗜血症会造成什么后果。”常十已经尽量长话短说,“我答应了袅娜,要把你们几个带回去。”

这番话并没有直接借用了通讯频道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最先听愣的是蒋正明。他正拖着毕敬小跑,脱口而出:“我们呢?”

空陆双编没有针对嗜血症作过任何防护,直接和闽清珊对上眼。第一次交锋他们就损失了三个人。

常见喜没有吭声。

通讯频道里交杂着各种气流呼呼的声音,偶尔有闽清珊不耐的吼叫。

显而易见,空陆双编被放弃了。

他们先是被战略指挥部放弃,后来又被夜行者放弃,甚至在蒋正明说“龙头,别开门”时,没有一个人呼天抢地,没有一个人发声反对——他们自己也放弃了自己。

通讯频道里安安静静。连最喜欢打岔的阴阳祁峰、凰袅娜都没有出声。

其余人都屏住了呼吸。

“嘿!”归火以掌击拳,肉响的声音在频道里啪的一下,震动了众人的耳膜。他笑道:“怕什么呢?按照最初的战略,你们只管保住自己的小命,等虢三和常十收拾那红眼鬼女,大家不就是一起出去?”

可以这么简单吗?

蒋正明张了张嘴。第一次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心里想的是蓝力言、胥望和裘悌。

蓝力言,灵夔四十九年升高阶空编,长年驻守夔地铜口。他寡言少语,最喜欢玩飞镖游戏,偶尔会在烧烤摊上酒后吐真言:习得一身武斗术,不及异能放个屁。

灵夔五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凌晨,蓝力言牺牲。他再也不会在酒后骂异能人放屁。

胥望,二十六岁,有一张娃娃脸,可惜经常脱皮,脸上常常残留着一块红印一块白印,他不怎么在意。直到年前参加一次集体相亲大会,和一个叫小佳的女孩子看对了眼,回来后便缠着刘灵闹如何护肤。入谷之前,他拍着队长蒋正明的肩膀说:蒋哥,你再不找老婆,过两年就得帮我带孩子了啊?

灵夔五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凌晨,胥望牺牲。他还没来得及向女孩正式表白,已经订下的玫瑰花束还在花店里来不及取出。

裘悌,来自一个想要男孩儿想得发疯的家庭。因为归属陆编,蒋正明对她了解得不多,可是在进入围墙之前,他偶尔瞥见她提前写好了遗书,定时存档。发送时间是七天后,有很长一段重新考虑发不发送的时间期。蒋正明只记得那遗书上最后一句话:“若有来世,我给你们当真儿子。”

灵夔五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凌晨,裘悌牺牲。

三个人就静静地躺在蒋正明眼前。

归火不知道。

蒋正明很快调整好情绪,咧了咧嘴角笑道:“好啊。等你们干掉红眼鬼女,麻烦带我们一起出去。”

即使那扇门不肯打开,相信凭夜行者的力量轰也能轰开。

到那时,他会跟在归火、叔伯仁、虢三、常十的后面,想办法把蓝力言、胥望和裘悌背出去。

不能让他们留在这片围墙里。生前不能,死后也不能。

战略指挥部把围墙里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安静的人群在这场对话中侧身的侧身,回转的回转,都默默无言地望向阴阳祁峰。

那个坐在控制台前,负责开门关门的技术人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不比易云嫦大,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脸被显示器照得泛起一层蓝光。她的手罩在开关圆钮上,不知道是想自己按下去,还是害怕别人突袭摁一摁。

一旦门开,里面的怪物就很有可能被释放出来。她象是守护着潘朵拉盒子,天灾人祸的出没全在她或开盒或阖盒的意念一瞬间。她装作不在意般望着阴阳祁峰,微微发抖的手泄露出左右为难的心情。

阴阳祁峰的视线凝聚在蒋正明咧开的笑脸上,心想:真难看啊,还不如直接哭出来。他关上通讯频道,问:“生命监控正常吗?”

负责监控心跳、血压的男人沉默了十秒钟。

“除蓝力言、胥望和裘悌的心跳血压已经消失,其余人正常。”

至于是否感染嗜血症,则不好说。

男人不说,阴阳祁峰也不问。

阴阳祁峰重新打开通讯频道,清清嗓:“放心,等解决完红眼女鬼,大门就会对你们敞开。”

左明哲又跳起来:“阴阳祁峰你……呜呜呜!”他被人死死捣住嘴。

阴阳祁峰继续说:“我会守在门口等你们全部出来。”

全部。

不畏艰险,不惧生死,不看未来,不顾过去,拼搏只在当下。

这一刻,不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