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本想说臭男人,略一停顿,还是忍了回去。上任宫主将大位传于陆鼎原,本就是遭受诸多非议的,但无奈是亲子,加上陆鼎原母亲死得突然,众人还来不及劝说则个,上任宫主已经驾鹤西归,教众无法,这才不得不让陆鼎原登位。
加上众人里,陆鼎原的功夫确实是当时最厉害的,他有心上位,别人拦还真拦不住他。
况且当时的几位长老其实是有私心的,广寒宫少说也有数百年的传承,但竟然一直在江湖上默默无名,真是功夫不济事也就罢了,偏偏是历任宫主都无那个心,好不容易来个有野心的小子,她们还盼着陆鼎原真如他当时所说的问鼎中原武林呢,谁知道几年光景下来,威名不见,骂柄不少,如今又传出男男之风,这堂堂的清净所在,就要被他们玷污得不成模样了。
“原来,几位长老今个竟是冲着本座这位子来的?”陆鼎原言外之意就是三长老逼他退位让贤。
“这…”三长老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话题变成这样?但也未尝不可。她们本来也不喜广寒宫被弄成现今这样,当初若不是宫里变革时根本就没通知回乡养老的她们,她们怎么又会不做阻止呢?如果能让陆鼎原自己把位子叫出来,也未尝不是件意料外的收获。
“老奴不敢!”陆总管听到此事,可不敢再作壁上观了。他把三长老请来,是为了逼走韩量的,可不是为了祸害陆鼎原的。陆总管从小是陆老爷的伴读,服仰半生,看着陆老爷娶妻生子,看着陆鼎原一天天长大。
所以在他眼里,陆鼎原和他亲儿子有什么区别?都是疼进心窝里的。如今也无非是看不得韩量欺辱陆鼎原,而陆鼎原却似无知无觉般任由施为,才一心要将韩量弄走。
可如今看这架势,三长老竟是要把陆鼎原拉下宫主之位了,这让陆叔怎不惶然?急急忙忙地,赶紧将势头往回带。
陆鼎原当然知道陆叔不敢,也知道他从没那意思。他故意将话题带开,一是不想让众人的心思胶着在韩量身上;二一个,他故意将问题说的严重,也是要给陆叔一个警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就是让他汲取个教训,以后少招惹这些退了位的老骨头。
看长老们似乎有话要说,陆总管赶紧打揖作手地将话头拦了去“我等前来也无非是想请宫主正个威名,男男成风确是不像话,何况曾是纯女子之帮的广寒宫,少主若真舍不得送走那韩公子,再娶房正妻也就是了。
毕竟大户人家养上一两个小倌也算不得什么。”陆叔此时将“少主”这称谓叫出来,一是提醒众长老,别忘了是陆家支撑着广寒宫庞大的开销,才使得广寒宫可以无忧的做大,如果陆鼎原不是宫主,那陆家也将不再是广寒宫的“夏宫”所辖;二是想通过这一声“少主”告诉陆鼎原,自己心里还是向着他的,他毕竟是他看大的,怎么也不会做出当真伤害他的事来。
陆鼎原哪顾及得了那么多?他现在只觉得可笑!娶房正妻就是正了广寒宫和他的威名?这什么烂借口?“鼎原不会娶妻。”
陆鼎原还未及开口,身侧便冷冷响了句如冰坠瓷盘般的声音。正是从进门到现在就从未开过口的韩量。“韩公子别不识好歹…”这是陆叔的警告,话还未毕,另一边就叫嚣上了。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年长的长老拐杖就地一跺“哆”的一声,一股劲力已向韩量扑去。陆鼎原身未动,手臂一抬一落间,已将劲道卸去。
众长老原本想着,让陆鼎原娶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她们精挑细选个丫头,细细教导了,让他们共掌这广寒宫,于祖上也不算太说不过去。
谁知道陆鼎原还没说话,那不知耻的小子便先来阻上了一阻,这叫这几位长老哪能善罢,登时就火冒了金星!“哪里来的骚腥货,快快滚出宫去,莫等我等动手。”
“你以为你魅惑得了宫主就说服得了我们吗?快快离开。”三长老竟是口径一致得惊人,不仅一致轰韩量走,更是拉开了架势,大有武力解决的样式。
陆叔在旁边自是乐见的,使了个眼神,人群中就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韩量快滚!”紧接着又一道声音:“韩量你走吧!”“就是,韩量快滚!”“韩量走。”
“韩量快走。”“滚,快滚。”“滚出宫去吧!”“韩量快滚。”“滚。”“滚…”“走吧…”一时间,聚事堂里让韩量离开的声音竟是响成一片。
陆鼎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三长老大有以武力逼迫之势,自己就是功夫再高以一敌三也甚吃力,教众又受蛊惑,四护法怕是安抚尚且不及,更是无暇他顾。
陆叔武功虽不精湛,但也不俗,又有自己亲部,他竟是将韩量暴露在了一片险恶之中!亲故相迫,加上这一片滚滚而来的声讨之声,让陆鼎原心情烦躁之余向韩量偷眼望去,却见韩量目似寒潭、面凝沉霜,竟是举步要走。
难道他是怪他刚刚没说要拒绝娶妻的话?“量!”陆鼎原这一惊可非小。想也没想的,自座位上闪身而起“啪”的一声就跪到了韩量的面前,甚至低垂着眼睑,不敢看韩量决绝的表情。韩量是他求着、缠着才留下来的人,他怎能让他走?就是这宫主不当了,他也不能失去他的。
陆鼎原面沉如水,无甚表情,心思却是定了的,韩量要往哪边走,他就往哪边跪,反正决计不让他抛下自己的。
经过了这些时日,他知道韩量对他也绝不是毫无情义的。韩量可是给面前的陆鼎原骇得一怔。
他原也不是打算走,而是看场面剑拔弩张的,随时会打起来。他无甚功夫傍身,虽知道陆鼎原定会护他周全,却怕又像上次一样最终累了他为人所制,所以原打算暂且退去一旁,也好让陆鼎原全力施为。
谁想到陆鼎原好像误会了什么,竟突然就跪了过来。若说韩量只是一怔,心理承受能力强是一方面,说到底还是因为平日里也受过陆鼎原几次跪,若非是第一次当着众人,他连这一怔都省了。
其他众人却不然,别说教众,就是三长老和四护法都当场吓傻了。尤其小何子。
小何子是从小陪着陆鼎原长起来的,这陆鼎原跪过谁啊?上跪天,下跪地,除了拜师拜年的时候跪过父母,连皇帝老儿他家主子都没跪过的,如今这金漆铁打的膝盖,怎么就弯了下去呢?小何子吓得脚软“腾”的一下,也陪着跪了下去。他的想法很单纯,主子跪着,他没有站着的道理。众人又是一惊。飞影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了陆鼎原缘何而跪,眼神一暗,却也郑重的,冲着韩量的方向跪了下去,代陆鼎原同求。
夏天其实从入广寒宫以来,就没跪过陆鼎原,但此时形势所逼,加上小何子惊得魂都快飞了一样,既然不能拉小何子起来,那他就只好陪着跪了下去。
冬离是最迷茫的一个,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一阵子她还是打算杀掉韩量的那一个。而现在,看着另外三护法,她只能别无他法的跟在陆鼎原身后跪了下去。
这下满堂皆惊了!什么情况,短短不足半盏茶的功夫,连宫主带四大护法的跪了一地。
谁也不敢说话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包括陆叔和三长老。韩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暗叹了口气,轻轻扶着陆鼎原的腰,将人搂起来,直接就回后堂去了。
实在觉得今夜这戏码无聊的可以。这帮老骨头,何苦来哉啊?!等韩量和陆鼎原双双走了,飞影才站起身来。
小何子仍被吓得回不了神,是被夏天从地上拽起来的。冬离狠狠地起身瞪向陆总管等人,很想要个解释。“陆总管,您逾距了。”飞影面色沉重。
“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陆叔像瞬间老了十岁,他是为了陆鼎原好,却不是来逼他的,看着陆鼎原就那么跪了下去,他何止是心疼?“宫主在求他别走。”
在一片让韩量滚蛋的声浪中,独独陆鼎原求韩量别走,用的还是那种骇坏人的低姿态。“为了一个男宠…”陆总管还想说什么,却被飞影的一声质疑打断了。
“男宠?陆总管真的认为韩量那种性格做得了别人的男宠?还是陆总管真的认为一个男宠值得宫主如此这般?”飞影冷哼。
“什么意思?”别说陆总管不懂,三个年龄加起来都快二百年的老家伙也不明白。“你们可还记得上任宫主怎么死得?”难得飞影那么多话。“郁郁而终。”陆总管答道。
“什么郁郁而终?”那是对外的说法,一个长老沉痛道:“老宫主她,是守了陆老爷子七日的寒尸,最后吐血身亡的。”
“难道…”冬离想她有些渐渐懂飞影的意思了。飞影撇撇嘴,他也不希望的,但没办法。“怎么可能?太匪夷所思了。”他们高傲的宫主会爱人?冬离捂住嘴,难以置信。
“你们是想告诉我那是真感情吗?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陆总管仍旧哼之以鼻。“有何不可?以宫主那样的性子,不会在意世俗之言和别人的目光的。”
看看广寒宫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夏天耸肩以对。有陆鼎原这个前车,他以后的情路才会走得顺啊…“就为了这个下跪?”陆总管还是难以接受。
“宫主跪得何止是韩量,跪得还有你们!”飞影对陆总管的不屑一顾几乎是怒发冲冠了。
“此话怎讲?老身等人可是担当不起。”三长老中最年幼的一位也已苍苍白发了,说担当不起,不过是不领情或者说不相信罢了。
“如若只是不想离开韩量,宫主只要追随韩量走便也是了,何须下跪求他?”
飞影声如雷,音如雨,滴滴打在众人的心坎上“但宫主上背广寒宫数万口人生计,下负陆家庄上百口人众望,你叫他如何一走了之?所以他跪在这里求韩量,求他的爱人别走,求他全了他的宫主庄主之责!”
飞影银牙暗咬,几乎捏碎了拳头,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向陆总管看去“陆总管,您告诉我宫主是在跪谁?”陆叔仿佛让人当头给了一棒,砸得他鲜血淋漓的“蹬蹬蹬”
倒退了三大步,几乎没坐倒在地上。飞影却还不放过他。以他对陆鼎原用情之深,谁真伤了陆鼎原,他又怎肯轻易放过?“容我也尊称您一声陆叔,但陆叔您──到底也不是宫主的父亲,您…可受得起宫主的一跪?”陆总管听到这里,双膝一软“啪”得一声朝陆鼎原已经空了的宫主之位跪了下去,到底将这一跪赔上了。
飞影这才闷哼了一声,总算放过了他,甩袖也走了个干净。
“陆叔,”夏天此时才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宽心吧!”帮着陆总管弹了弹衣摆,嘴里却落井下石道:“飞影态度是横了些,但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您这次,真的是逾距了。”
“老奴错了,错了。”想到自己竟亲自逼着那高傲的孩子曲下了高洁的膝盖,陆叔潸然泪下,难以自制。
夏天和小何子交换个眼神,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以后千万别惹飞影!看不出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飞影,几句话一出,不仅声色骇人,居然还有洗脑的功效,啧啧,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和着冬离一起,三护法遣散了众人,又送走陆叔,再安排人送三长老回乡,对着心中尚有余结的人,自是一番解释,对着愧疚不已的人自然多几句宽慰,总之,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天已大亮了。
广寒宫,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那厢飞影呵斥众人,三护法忙碌奔命,这厢的陆鼎原和韩量却也没闲着。
“鼎原,你不必如此的,我没生你气,也没要走。我知道你不会妥协娶妻的。我只是想先离开下,以免妨碍你施展拳脚。”
看来自己带给陆鼎原的不安全感真的积压甚深,出了聚事堂的门,韩量就开始解释。
虽然他也喜欢小鹿在自己面前乖觉的样子,但他不要那个原本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动辄胆战心惊,只为他的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小举动。
“这些先不提,”陆鼎原虚弱一笑,当他自地上被韩量拉起来时,看到韩量眼中的温柔和心疼,就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了。
但无妨,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发现有一件他决定许久的事情真的要马上、立即去做了,他不要自己老是为着那样的理由担惊受怕。
“你随我来。”拉着韩量的手,陆鼎原几乎脚不沾地的直奔密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