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嫁

作者:墨书白

赵钰嘶吼出声。

秦芃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她?呆呆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的所有绝望痛苦,所有愤怒仇恨,都在眼?中交织。

她?颤抖着唇,好半天,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该说?他错了吗?

可是在对上对方眼?睛那一刻,她?又骤然?发现,哪怕是错了,她?也没有办法责怪。

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着,每件事她?都记得。

他是她?一样带大的孩子,那些年,冷宫里,每次她?回去的时候,他都会在门口等她?。

她?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孩子长成青年,她?倾尽了所有心血在这个?人?身上。

哪怕他错了,她?也无法真的有多恨他。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赵钰看着她?的模样,垂下眼?眸,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慢慢退开:“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你便是秦芃,你同我回去,过去一切,都当没发生过。”

秦芃没有说?话。

赵钰微微颤抖:“你是不是在怪我?”

秦芃忍不住笑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怪你,赵钰,毕竟,你杀了我。”

说?着,想起当年的事来:“我的记忆少了一段,和你有关系,是吗?”

“对。”赵钰也不再隐瞒:“是我做的。圣女第一次转生时,需要一个?引路人?,这个?引路人?一定程度上会决定圣女的记忆,所以引路人?一般由她?最信任的人?担当。”

“当年我母亲将引路人?的位置教给了你母亲,你母亲教给了你。”

秦芃猜测出来,赵钰应声:“不错。”

“我隐约间听到那首曲子,是你吹的。”

“是。”

“那,”秦芃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柳诗韵在我死?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吗?”

“她?一直是李淑对外接触的代?表,李淑手里打探消息的暗线由她?一手创建。”

柳诗韵一直长袖善舞,热衷开诗社茶楼,这一点,秦芃倒也不奇怪。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为难的问题:“那,她?那个?孩子……”

“不是我的,”赵钰果断开口:“是柏淮的。她?想当贵妃设计我,给我下了药,我将计就计,换成了柏淮。”

秦芃睁大了眼?,赵钰慢慢道:“她?受孕后,催促我接她?到北燕。我答应了她?,她?帮我带你回来,我就封她?为四妃之?首。”

“所以那时候她?并不想死??”秦芃皱起眉头。

赵钰点点头:“按原计划,那天我会带她?从茶楼中出来,让假的尸体换上她?的。可是张瑛让我杀了她?。”

“为什么……”秦芃惊诧出声,赵钰笑了笑:“张瑛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柳诗韵其实没了多大价值。假的尸体,多少会有破绽,别人?看不出来,她?父亲未必。只?有让柳石轩真的信她?死?了,他才会彻底倒向张瑛对付你。”

那场大火,柳诗韵本以为是重生之?火,没想到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毁灭之?火。

秦芃说?不出话来。对于张瑛的狠辣,她?又多了几分认知。

看她?发着呆,赵钰替她?将滑下来的被角拉了上去。

他的动作让秦芃回了神。

“我明白了。”秦芃叹息出声,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嗯。”赵钰上前来,想扶着她?躺下,她?却抬手按住了赵钰的手,赵钰抬眼?看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秦芃的眼?神很平静,却也很坚定。

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赵钰明白。

哪怕他得到她?,即将迎娶她?,可是这个?人?骨子里,心里,却始终拒绝这他。

赵钰深吸了一口气?,却也没逼她?,退了下去。

他觉得心里有种?无声的苦涩蔓延开去,让人?觉得无处遁逃。

他处心积虑谋划到的人?就在他身边,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和期盼,却发现这并没有他所想象到的开心。

他想去握住那个?人?的手,却看到了对方紧皱的眉头,他骤然?又止住动作,不敢往前。

赵钰和秦芃往北燕去时,秦书淮已经接到了秦铭的圣旨,召他入宫。

此时秦书淮的军队已经全部入城,宫门早已关上,仿佛什么人?都没有一般,寂静无声。秦书淮的士兵全部围在城外,蓄势待发。

秦书淮在府中接到圣旨,宣读的太监读完了召秦书淮入宫的圣旨后,将圣旨交给秦书淮,秦书淮恭敬接旨后打开,却发现圣旨中还有一句话。

这句话是用白蜡写成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然?而?秦书淮何等眼?里,一眼?便看出圣旨不对。他用手指抚摸上去,细细感知,明白这用蜡写着的三个?字是,清君侧。

有了这封圣旨,日后秦书淮带兵入宫一件事,便有了证据,是皇帝授命。

秦书淮明白,这是秦铭在安他的心,让他知道,他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秦铭被李淑扣着,这圣旨只?有李淑授命,才传得出来。所以秦铭递出了让他入宫的圣旨,但?这封圣旨,也会成为他光明正大进入宫中通行证,李淑的催命符。

秦书淮朝着宣读圣旨的太监点了点头,站起身道:“那,容臣沐浴更衣后,便去面圣。”

秦书淮说?完后,去了自己的寝室。

江春跟在秦书淮身后,小声道:“柳大人?走了,让您放心,人?手他已经换了,但?为了陛下的安危,您最好不要太早将圣旨说?出来。”

秦书淮点头,明白柳书彦的担忧。如今秦铭在李淑身边,李淑是出于他是她?儿子信任他。若他太早暴露了秦铭的立场,秦铭怕是会出事。

秦铭布置今天,明显并非一日之?功。

如今张瑛和李淑的依仗便是世家?的军队和他们暗中培养的一部分私军。秦铭结交了柳书彦,在世家?军中埋下了动荡的种?子。如今又说?服了他,得到了真正的中坚军队,再让自己埋伏在李淑身边,一环接一环,李淑和张瑛布置的每一个?地方,都被他安插下了棋子。

秦书淮从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少年人?,就如当年他设计让赵芃被皇帝重视时,也不过只?有九岁。

只?是秦铭这不过十一岁的心机,的确是太过深沉,让秦书淮心中忍不住有了那么几分敬佩和警惕。

秦书淮换好衣服后便赶往了宫中。

来到宫门前,秦书淮从马车中探出身子,仰头看向了宫门。”

一个?士兵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高喝出声:“来者何人??”

“摄政王,秦书淮。”

秦书淮声音不大,却足让每个?人?听清。

在场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呼吸声。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秦书淮一身黑衣冕冠,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神色平静,仰头看着城楼上之?人?道:“奉陛下旨意,进宫觐见。”

“陛下有令,命城外士兵后退十丈!”

秦书淮没说?话,抬起手来。士兵整齐划一,后退十丈。

那士兵见秦书淮好说?话,大了胆子,又道:“陛下又令,摄政王卸下兵器,独身入宫。”

“放肆!”

这一次,秦书淮提高了声音:“本王乃先?帝御赐鱼服,可佩剑行走于宫中。又有陛下亲赐圣恩,任何时候出行宫中可带数十随从,陛下怎会下此命令?!莫不是陛下出了事,你以此唯由拖延本王入宫时间?速速开门,莫再生事,否则本王怀疑陛下如今圣安,只?能?强行入城了!”

听到这话,那士兵有了犹疑之?色,旁边有人?跑到那士兵身边来,耳语了几句后,那士兵道:“好罢,摄政王,请。”

说?着,城门缓缓打开,秦书淮看了一眼?江春,江春立刻清点了十三人?,跟在了秦书淮身后。

这十三人?都是秦书淮身边顶尖好手,秦书淮带着他们一同上前,宫门打开后,一行人?走了出去。

入宫之?后,一个?士兵上前来给秦书淮引路,秦书淮面色不改,跟着那士兵走向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边都是宫墙,约有数十丈,遮住了日光,显得十分阴森。

秦书淮面色不变走着,同时询问引路的士兵道:“宫中为何如此安静?”

那士兵明显有些紧张:“不一直如此吗?”

秦书淮没有回话。那士兵越往前走,越忍不住发抖,秦书淮平静道:“你抖什么?”

“卑职……卑职……”

也就是那瞬间,羽箭骤然?如雨而?降!而?秦书淮也早料到了会有此变故,猛地上前一步,将那士兵高举而?起!

羽箭扎在那士兵身上,秦书淮兔起鹤落,便以士兵为盾,朝着城墙之?上攀爬而?去。

而?跟在秦书淮身后的十三人?纷纷从袖中甩出绳子,那身子上都带着一个?铁爪,勾在城墙之?上,敏捷而?迅速跟上秦书淮的动作!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秦书淮已冲到城墙之?上,袖中长剑瞬间划过射箭士兵的咽喉。

剩下十三人?也随即跟上,在城楼之?上和士兵厮杀成了一片!

无数人?涌上去,秦书淮杀红了眼?。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城楼的十四人?上,丝毫没注意有几个?人?悄悄来到了城门之?处。

张瑛指挥着人?扑向秦书淮时,柳书彦则是来到了把手城门的地方,悄无声息抹了守城门的士兵的脖子,砍断了旁边的绳子!

城门轰然?坠下,声音震得张瑛愣了愣,随后他猛地反应过来,大吼出声:“关城门!”

然?而?此事已来不及,卫衍带着士兵高喝出声:“冲!”

柳书彦带着人?加入战局,一时之?间城楼上也分不清敌我,秦书淮一路盯着射手,看见背着弓箭的就杀!江春亦是如此,没过多久,城楼上的射手就死?伤了大片。随着城门打开,士兵涌入,张瑛这时再傻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书淮早就知道他们埋伏!

秦书淮进来,就是专程为了后面人?开路的!

射手被杀了大半,秦书淮和柳书彦又带着人?在城楼上纠缠,哪怕那甬道本是极好的狙杀位置,却也发挥不出其真正的实力。

越来越多士兵涌入宫来,冲上城墙,张瑛见状,放弃了对城楼的固守,带着人?往后退去。

外面厮杀成了一片时,李淑住在宫中,似是有些头疼。

秦铭跪在一边,给李淑揉着头,温和了声道:“阿母,好些了吗?”

“我每次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觉得头疼。”

李淑慢慢开口:“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是三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也就比你大几岁,我病了,躺在山洞里,姐姐、哥哥、父亲、母亲,都提着刀剑、长枪出去了。”

“他们让我好好在山洞里呆着,别出去,等仗打完,他们就回来。”

“我病了十天,”李淑慢慢睁开眼?睛,眼?里带了嘲讽:“其实也不是病,或许我早就好了吧,我只?是害怕。因着害怕,我不敢陪伴他们,我就躲在山洞里看着。齐国领军的是秦文宣,他带了好几万人?呢。十几倍于我们巫族的数量,却还是打了十天,你说?窝囊不窝囊?”

“阿母,”秦铭垂下眼?眸:“别说?了。”

“怎么,你心疼了?!”李淑猛地回头,捏紧了他的下巴,提高了声音:“你想他了?我告诉过你,别惦记那肮脏的男人?!生你的是我,养你的是我,他杀了我的全族,那也是你的全族!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天烧干净了我们巫族所有人?的尸体,整个?村落,而?我就看着……”

“阿母,”秦铭被李淑捏得有些疼了,可他不敢动弹,只?能?道:“我只?是怕你头疼。”

“不疼……”

李淑慢慢放开他,目光有些涣散:“我不疼……”

“铭儿,”她?焦急拉住他的手:“你会帮我的,对吗?”

“对。”秦铭认真看着她?:“阿母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你会为巫族报仇的,对吗?”李淑眼?中全是乞求。

秦铭点头:“会的,我会为巫族报仇。”

“杀光那些人?!”李淑激动起来,眼?中带了血色:“杀了柳家?的人?,杀了那些忠臣,杀了所有姓秦的人?!我要这个?国家?,我要他秦家?,数十倍,数百倍,偿还我们!”

“好。”秦铭垂下眼?眸,平静道:“阿母放心,我会杀光他们。”

“好,好,”李淑点着头:“铭儿,母亲爱你的,”她?眼?中全是泪光,看着秦铭:“哪怕你留着秦家?的血,我也是爱你的。”

秦铭没说?话,他看着李淑,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然?而?却还是慢慢开口:“母亲,我也是爱您的。”

李淑被这句话安抚,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这时候,张瑛匆匆忙忙进来,焦急道:“秦书淮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柳书彦也反了!”

听到这话,李淑面色一变,她?猛地站起身来:“他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秦铭没说?话,他走到蜡烛边上,点燃了蜡烛。

此刻已经入夜,方才只?有李淑和他两个?人?在,一直没有点蜡烛,便显得有些昏暗。

忙着说?话的两人?也没察觉他的动作,秦铭将指甲中的粉末挑到蜡烛中。

他很紧张,手心出了很多汗。

好在说?话的两人?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张瑛冷着脸道:“秦书淮似乎是铁了心攻城,带着人?在甬道就和我们打起来了,柳书彦带人?开了城门,卫衍领兵攻城,此刻朝着内宫来了。我们如今赶紧走还来得及……”

“不!”

李淑提高了声音:“咱们谋划了多少年?走?走什么走!如今刚好,柳家?卫家?秦书淮都在,咱们就把他们一并埋在这里,你带着世家?瓜分了他们的兵权,那几个?家?主都是咱们的傀儡,你辅佐了铭儿称帝,我看他们还能?怎样!”

张瑛没说?话,李淑握住他手:“三十年了,我们没几个?三十年了!”

张瑛似乎是被这话触动,他抬起眼?来,抿了抿唇,终于道:“先?叫人?把地窖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说?着,张瑛便打算走出去,然?而?一动,他便察觉不对,猛地扭过头去,看向站在烛火边上的秦铭,怒喝出声:“你做了什么?!”

秦铭被吓得退了一步,李淑也反应过来,她?睁大了眼?:“你……”

话没说?完,两人?便感觉腹间翻天覆地的疼起来。

张瑛焦急朝着秦铭走去,秦铭猛地反应过来,他更快一步,朝着张瑛狠狠扑了过去,从袖中拔出匕首,就刺入了张瑛胸口。

里面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然?而?此刻周边所有人?都已经被董尤调远,他站在门前,面色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秦铭的刀刺入张瑛胸口,一刀又一刀,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李淑冷静看着,她?目光落在秦铭身上,阴毒又凶狠。

她?小口小口呕着鲜血,等秦铭确认张瑛死?了,他缓缓回头,看向死?死?盯着他的李淑。

李淑见他转过头来,露出温柔的笑容,却是问:“为什么?”

“你是我的孩子啊……”

她?眼?里全是失望,秦铭心口猛地一震,那些日夜压抑着的愧疚和害怕涌现上来。

弑母这件事,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秦铭捏紧了匕首,抬手抹干净脸上的血,冷静道:“父皇那么喜爱你,小时候我就想,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在一起?”

听到这话,李淑嘲讽笑开:“你果然?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你的恨,”秦铭平静开口:“所以我,父皇,一直忍耐着你。你是巫族,父皇一直知道,可是他装作不知道。你怂恿着嫔妃内斗,父皇也知道,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你让张瑛陷害了给许多人?,你和张瑛在背后拿着钱建私军,收买大臣,搅乱世家?,这些父皇都知道。”

“甚至于最后你挑唆了秦书淮杀他,你亲自杀了他,这一切,都是父皇放纵。”

秦铭说?着,眼?眶慢慢红了:“他多好的人?啊。他那么宠你,你要什么他都给你。他知道你只?有你自己,没有那些世家?支持,他怕你受伤害,故意宠爱其他女人?,但?其实他心里最喜欢那个?,从来都是你。”

李淑没说?话,眼?神很平静:“所以呢,我就该原谅他?”

“不该。”

秦铭闭上眼?睛:“父皇说?了,你不该原谅他,死?在你手里,他死?得其所。可是你不该的是,还想着要将这场仇恨报复到其他人?身上。”

“靖帝发兵征讨巫族,父皇反了,杀了靖帝。父皇作为主将征讨巫族,那父皇也死?在了你手里。这场仇恨该了解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呢?!”

秦铭提高了声音:“你杀了父皇,你挑唆了皇后带着皇子造反,你一手策划了宫变,让张瑛遣人?放火烧死?了所有皇子,就为了捧我上这个?位置。”

“我当了皇帝,你还不满足。还你想杀秦书淮,害姐姐,滥杀大臣扰乱朝纲,李淑,”秦铭叫了她?的名字,神色平静:“朕忍够了。”

看着秦铭叫她?的模样,李淑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好好,真是秦文宣的好儿子。枉我这样信你,总想着你还是个?孩子……”说?着,李淑眼?里光芒渐渐暗淡,秦铭知道,这是人?死?之?前的模样。两年前,他在自己父皇身上看见过。

那天晚上他被父皇的人?偷偷带回了宫里,他见了他最后一面,秦文宣拉着他,温和道:“铭儿,我将去了。”

那时候宫里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秦铭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握紧了秦文宣的手道:“父皇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是谁做的?是……”

“别报仇了,”秦文宣温和出声:“我就是想看看你,想同你说?一声,你得好好保护自己,迫不得已的时候……我这里有一道圣旨,你便是杀了你的母亲,我也不会怪你。”

听到这话,秦铭就愣了。

他一直知道秦文宣和李淑之?间那点纠葛,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想过,真的有一天,他的母亲会杀了他的父亲。

然?而?他的父亲在临死?之?际,却还是要同他说?:“若不是迫不得已,别怪她?。她?这辈子,也不容易。”

他看着自己父亲的眼?渐渐暗淡下去,一如今日的李淑。

他清楚知道,如今的李淑很快就要去了,很快,他在这世上,除了秦芃之?外,将再无亲人?。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酸。

他毕竟才十一岁,再如何聪明,也只?是个?孩子。看着李淑躺在地上,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抱抱她?。

李淑看出秦铭眼?里的挣扎,朝着秦铭招了招手。

“儿……”

她?叫他。

秦铭眼?中有了眼?泪,他忍不住往前走去。

李淑不是一直不好的,很多时候,她?情?绪平静的时候,她?也会抱着他,温柔和他说?巫族的山和水。

那是她?一生无法忘却的执念,也是一生回不去的故乡。

秦铭蹲下身,将李淑抱进怀里。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哽咽出声。

李淑温柔瞧着他:“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动手呢?”

秦铭抬眼?看她?:“既然?这么难过,”他声音中全是哭腔:“为什么还要动手呢?”

李淑微微一愣,轻叹出声:“你瞧见了呀。”

秦文宣死?那晚,她?坐在皇陵之?中,也是哭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那一晚,她?突然?觉得特别难过。明明该是仇人?,然?而?他如今死?了,她?却也会难过。

那时候张瑛在宫里,按照原来的计划,在秦文宣死?后,挑拨了皇后和他的儿子与太子争锋相对,造成宫乱,再将所有皇子困在宫中,一把火烧死?,嫁祸了皇后。

秦书淮顺利进京,他以为秦文宣是死?于他的毒,所以他心存愧疚,辅佐了秦铭登基。

按照他们的计划,秦书淮辅佐秦铭,她?以太后之?身监国,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后,再联合世家?,铲除秦书淮。

谁知道,秦芃却突然?出来了呢?

李淑从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所有儿女掺和进来。

秦铭无法逃避,可秦芃不一样啊,她?那个?软弱又天真的女儿,她?给了她?谋划了最好的前程,让秦芃以一个?看似不受宠的公主身份,嫁给了这个?国家?最顶尖家?族的嫡长子为正妻。

可是谁知道,卫炀会死?呢?

秦芃守寡了那么十几年,她?不敢在秦芃身上投入太多感情?。

可是当秦芃以那样张扬方式回来的时候,她?心如刀绞。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死?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巨大的变化,那绝不是自己的女儿。

那是巫琴的女儿,只?有巫琴的女儿,才会如此。

当年巫琴背叛了族人?,他们追杀她?。如今她?女儿送到她?手里来,她?怎么会放过她??

于是她?退后,让秦芃上前和秦书淮纠缠。

她?本是想着,让秦芃作为秦书淮的把柄拿捏秦书淮,谁又知道这个?秦芃有这样大的野心?而?赵钰在知道秦芃的存在后,又愿意如此不顾一切来交换这个?女人??

所有一切不该这样早进行。

他们该慢慢经营了自己的势力,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和秦书淮直接对上。

可是因为秦芃的存在,秦书淮提前露出了这样多的弱点,赵钰给了他们这样多的机会,而?秦芃一步一步构建自己的势力,若由着秦芃发展下去,未来不可预期。

他们扛不住赵钰的诱惑,在此刻动手,本也该是有八分把握。秦芃离开,秦书淮必然?心乱如麻,这时候他们召秦书淮入宫,直接将其斩杀,联合世家?打压秦书淮的势力,以赵钰相威胁,逼迫卫衍站在他们这边。

如果卫衍要动手,他们就让赵钰出兵相助。卫衍绝不可能?引狼入室,只?能?加入他们。

这一切本该完美结局。

可是秦铭却背叛他们。

秦铭联合了柳书彦,在世家?军中安插了卧底。又暗中说?服了卫衍,让卫衍假装被赵钰收买同他们一个?阵线。最后又在这宫变的紧要关头,下毒杀了他们。

他们每一个?环节都被秦铭击破,而?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她?的孩子。

因为他是她?一生以为的依靠着指望。

李淑看着面前这个?抱着她?痛哭流涕的孩子,心中既爱又恨。

她?有着一个?母亲的爱,可她?也有着无尽的怨恨。

是她?的爱让他们的族人?失败,是她?对秦铭的爱害死?了张瑛,害了她?三十年的计划就此终结。

无数恨意涌上心头,她?看着秦铭嚎啕痛哭叫着她?阿母,她?拼劲全力,用苍白的双手抱住了秦铭。

“我儿……”她?微笑,眼?泪盈满了眼?眶,匕首从袖中骤然?拔出,贯穿了秦铭的身子!

秦铭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看向李淑。

母子大概都是这样。李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害死?她?,而?秦铭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母亲,真的会对自己动刀。

他们总是对别人?无比残忍,却总是幻想别人?会回馈自己满满爱意。

看见秦铭的眼?神,李淑终于撑不住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放开了手中的匕首。

“陪我走吧……我儿……”

说?完,李淑再也没有了声音。

秦铭闭上眼?睛,忍住腹间疼痛,艰难出声:“董尤,进来拿凤印,吩咐外面,太后懿旨,全军不做抵抗,放下武器,让秦书淮进宫!”

“是!”

董尤立刻应声,秦铭艰难道:“你,找个?太医,来……”

董尤听到这话,察觉不对,赶忙开了门。

一见到屋中景象,董尤愣了愣,秦铭从李淑袖子中翻出凤印,递给董尤。董尤赶忙接过,出去给了守在外面的侍卫长后,吩咐了自己徒弟去叫人?后,赶紧回了屋中,去扶住秦铭:“陛下,您这是……”

“让,秦书淮,快点……”

秦铭艰难出声。董尤连连点头:“我已经让人?去了,很快就会结束的,您别动了,我扶您坐着。”

秦铭疼得说?不出话来,他靠在董尤身上,董尤是看着他长大的,忍不住红了眼?眶。秦铭觉得眼?前一点点黑下去,小声道:“董尤,我以为我会很害怕死?,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不怕了。”

“陛下说?什么呢,”董尤带着鼻音:“陛下乃真龙天子,有国运护体,怎么会死??”

“你,别骗小孩子了……”

秦铭艰难出声:“有什么真龙天子啊,如果真的有,父皇怎么会死?呢?”

两人?说?话间,秦书淮已经带着人?来了。

他们本就已经到了内宫外,董尤的人?拿了太后的凤印,带着人?来让士兵停战之?后,秦书淮们便长驱直入,直接进了李淑的未央宫中。

秦书淮几人?到了门口,士兵拦住秦书淮的路,同秦书淮道:“陛下有领,只?让摄政王,柳书彦、卫衍三人?入殿内。”

秦书淮点点头,让江春站在外面,带着柳书彦和卫衍进了大殿中。

一进去,三人?便被屋内场景震了一下,秦铭捂着腹间的伤口,靠着董尤坐着,太医刚才进入屋中来,替秦铭把着脉。

秦铭微微合眼?,艰难道:“秦书淮,朕怕是不行了。”

秦书淮心中一动,他素来知道秦芃疼爱这个?弟弟,而?这个?弟弟与赵钰不一样,他有勇有谋,能?屈能?伸,若他长大,怕是比在场任何一位都要优秀。

他如今不过十一岁,却平静对秦书淮说?出这样的话,秦书淮不由得喉头哽咽,慢慢道:“你姐姐回来的时候,会想见你。”

听到这话,秦铭慢慢睁眼?,艰难看向秦书淮。

“这天下,”他抬手,将秦书淮来的路上他让董尤准备的圣旨递过去,他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坚定道:“我给你。”

秦书淮看见他已经无力,抬手握住了圣旨的另一头。秦铭抬眼?看着秦书淮,认真道:“你,把我姐,带回来。”

他目光坚定清澈,认真道:“别被江南水乡柔了心肠,秦书淮,我父皇说?,他之?所以,看中你,看中的,就是你在北燕磨砺出的那份狼性。这江山得靠打下来,才算稳固。”

听到这话,秦书淮捏紧了圣旨一头,慢慢抬起眼?来。

看见秦书淮的目光,秦铭松了口气?。

“姐夫,”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孩子才有的软弱和依恋,他朝着秦书淮伸出手,秦书淮将他揽到肩头,秦铭闭上眼?睛:“我,好想我姐。”

他这一生最温暖的时光,就是秦芃睡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的时候。

那是唯一将他当成孩子的人?。

她?照顾他,陪伴他,真心实意的,想要保护他。

哪怕他不需要她?的保护,哪怕他知道,这世界险恶如斯,那人?张开广袖将他拥入怀中的时刻,他仍旧觉得心安。

他的姐姐。

他如此真切知道。

秦书淮抱着秦铭,他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

太医抬眼?看向秦书淮,颤抖了声道:“陛下……陛下……”

“说?。”

“陛下如今伤势严重,怕是撑不过七日……”

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秦书淮闭上眼?睛,转头看向卫衍。

“七日够你找到巫礼吗?”

卫衍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天下若是论?医病救人?,怕是没有人?能?超过巫礼,他忙道:“可以。”

秦书淮点点头:“你带陛下,赶紧走。”

说?着,他便让董尤立刻去准备,然?后将秦铭交给太医,认真道:“这七日陛下就交给你。”

太医舒了口气?,他们本就是谨慎的性子,说?是七日,实际上保上八九日,也未必不可。

太医点点头,赶紧道:“是。”

秦书淮应了声,握着那道传位圣旨走了出来。

柳书彦跟在他身后,他身上还带着血迹,手握圣旨,满是肃杀之?意。

柳书彦看着他的模样,骤然?想起当年姜家?初见时,那青年全身是血,却还是艰难爬行着,想要去拿刀。

秦文宣没有看错,这个?如书生一样一贯平静儒雅的男人?,骨子里带着磨灭不开去的狼性和热血。

那狼性在这南齐多年温和治国的理念中打磨,甚至于有时候都被遮掩下去。

柳书彦直觉他要做什么,等转过弯,秦书淮突然?道:“我要去北燕,如今内宫中的事就交给你打理。”

柳书彦微微一愣,忍不住道:“你不怕我趁乱做手脚嫁祸你?”

秦书淮回头看他:“可以。”

然?而?柳书彦却知道,这声可以的意思是,你可以做,然?而?,后果自负。

柳书彦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我明白。那你要去北燕做什么?”

秦书淮没回答他,却是换了句话道:“从南边军抽调十万,世家?军抽调二十万,送到青州、幽州、华州三州去,命户部兵部做好军饷银两准备。”

“你要开战?!”

柳书彦提高了声音,秦书淮平静道:“不一定会,但?也许会。”

“柳书彦,”他回过头,看着柳书彦,声线中不带一丝情?绪:“你知道我从北方回来时最奇怪的一点是什么吗?”

“我最不能?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南齐人?这么叫风骨气?节,这么想要一份尊重,却又这么怕战?”

“一个?国家?若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你又怎么指望能?有什么太平?”

柳书彦没说?话。

风夹杂雨丝吹过长廊,宫灯摇摇晃晃。秦书淮神色平静:“我会去北燕策反夏侯颜。若我能?成,南齐直接进攻,取燕南八州。若我不能?成,那不管如何,都要打。”

“举国之?力,一路打到燕都去,当年北燕做过什么,我们今日就做什么。”

“卫衍……”柳书彦有些犹豫:“卫衍怕是……”

“你告诉他,”秦书淮听到脚步,知道是卫衍来了,他提高了声音:“若卫家?出的是连打仗都不敢的将领,那不如提剑来,我替他卫家?先?斩了他!”

卫衍出现在长廊尽头,他看着站在远处的秦书淮,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卫家?满门战死?那一场战。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手中扛着南齐的旗帜,拼命挥舞。

高喊出那一声——战!战!战!

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出声。

“陛下想战,”他心中汹涌澎湃:“那臣领命,便战!”

秦书淮没说?话。

柳书彦听得那一声“陛下”,心中陡惊。

或许是秦铭那坚决要战的意志,或许是那份早已积压多年的屈辱,又或许是这场宫变森森血气?激起来的昂扬情?绪。

柳书彦明显觉得,无论?是秦书淮还卫衍,似乎都对这个?国家?有了另外一种?信念。

如果说?过去的南齐是一个?一直企图尽善尽美,以和为贵的君子。

那这一刻钟,便是君子拔剑,怒指他方。

秦书淮看着卫衍坚定的眼?,卫衍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跪在秦书淮身前。秦书淮抬眼?看向柳书彦,柳书彦抿了抿唇,也跪了下来。

秦书淮松了口气?。

“南齐交给你们,”他平静开口:“我走了。”

说?完,秦书淮转身离开。

江春早已备好马匹,秦书淮上车之?后,江春跟上道:“赵一先?去北燕找夏侯颜,王爷,若夏侯颜不反怎么办?”

“他不会不反。”

秦书淮平静开口,放下帘子。

*******

齐国内乱以极其迅速的方式平定,柳书彦临时授命为丞相,执掌内政。卫衍迅速到了南方边境,将秦铭交到巫礼手中后,折转到了北方战线,而?秦书淮对外让替身继续当着他的摄政王,暗地里追着秦芃往北燕前去。

只?是这些私下的事一时半会儿传不到赵钰手里,也只?是宫乱平定一事传到赵钰手中,而?这时他才到北燕边境。

秦芃身体不好,一路几乎都在昏睡。她?迷迷糊糊睁眼?时,看见赵钰握着纸条,皱着眉头。

她?轻声咳嗽,小声道:“怎么了?”

“你醒了,”赵钰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来:“喝水吗?”

秦芃没说?话,就这赵钰的手抿了一口水。

赵钰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靠着,秦芃没有力气?挣扎,就平静靠着。

秦芃没有反抗这件事让赵钰几乎激动得哭出来,他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手中的纸条也变的无关紧要来。他温和道:“姐,齐国内乱平定了,您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秦芃心里舒了口气?。她?抬头看向赵钰:“阿钰,你还会找齐国麻烦吗?”

“姐姐在我身边,姐姐说?什么是什么。”

赵钰垂下眼?眸,握住秦芃的手。

他觉得内心特别安定,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就觉得心里是安静的。

哪怕他心里有那么隐约的惶恐,在她?皱眉的时候,在她?压抑着那些悲伤的时候,总会有个?小小的自己,害怕又难过。

听到赵钰的话,秦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阿钰……”她?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赵钰也不问,抬手替她?揉着太阳穴。她?如今睡得久,容易头疼,赵钰也是想方设法,想让她?舒服一些。

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其他人?交谈之?声,柏淮卷起帘子,恭敬道:“陛下,接驾的队伍来了。”

“嗯。”

赵钰点了点头,低头同秦芃道:“姐,到北燕了。”

秦芃应了声,赵钰看她?还没有力气?,就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出马车。

一出马车,秦芃就看见一条红色的长毯往前铺去,长毯边的树上开满了红色的鲜花。

秦芃看不出那些花是什么品种?,只?见红灿灿一片绵延开去,仿佛是火一般灼烧着人?的眼?球。

道路两边是一抬一抬盖着红布的箱子,顺着道路一路铺陈而?去。

秦芃皱了皱眉头,在赵钰怀中抬眼?,咳嗽着道:“这些……是什么?”

“你的聘礼。”

赵钰说?着,将她?放到御撵之?中。旁边人?看见赵钰将一个?女子放到自己御撵上,都忍不住抬眼?打量。

礼官忍不住开口:“陛下,这于……”

“以后,这就是朕的皇后。”知道礼官要说?什么,赵钰微笑着回头,那笑容又冷又凉,被那目光注视着,礼官顿时如坠冰库。

这个?帝王有着怎样的铁血手腕,礼官不是不知道,他这样看着臣子的时候,如有半句不妥,那就是要人?头落地的。

礼官赶忙跪下,手心全是冷汗,赵钰看着对方,温和道:“朕日后还打算同皇后一同坐在金座上,你说?,合不合礼节呢?”

“礼由人?定,陛下说?合礼,那就是合礼!”

礼官仓皇开口,赵钰大笑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上了御撵。

秦芃旁观着这一切,眼?中全是冷意,等御撵重新动起来后,秦芃直接道:“那些聘礼是什么?”

“今年的税银。”

“什么意思?”

“姐,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我都想给你最好的。”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眼?里全是温柔:“我要为你铺千里红妆,我要给你举行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你与我平起平坐,把这北燕江山与你一同分享。你看,”他卷起帘子,让秦芃看到夹道那鲜艳的花朵,温和道:“我特意让他们准备的木芙蓉,嫁接到我们沿途的树上,好看吗?”

“你疯了!”

听到这话,秦芃骤然?提声。

他们这一路约有一千里的路程,如果真按照赵钰所说?,他让沿路各州府把路上所有树木都嫁接到木芙蓉上,可知那要废多少心血?

更不要提那沿路上一台台作为她?“嫁妆”的税银,怕是要掏空这些州府。

“那些税银,最后收到哪里去?”

秦芃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赵钰微微一笑:“自然?是你的私库。”

“你疯了……”

这一次,秦芃是真的觉得赵钰疯了。

任何一个?国家?的君主,只?要有理智,怎么能?做出把整个?国家?一年的税收交给一个?敌国嫁过来的公主这种?事?

不需要任何试探,秦芃便知道,此刻北燕必然?是民怨四起。

她?焦急握住赵钰的袖子,慌忙道:“阿钰,我不需要这些。这些税银我不要,你让他们收回去。你这样会害死?你的啊!”

赵钰面色平静,他看着秦芃焦急的表情?,好久后,苦涩笑开:“我许久没见你这样关心我了。”

秦芃愣了愣,她?没想过,赵钰竟是说?了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指责,然?而?在说?完后,赵钰也察觉这话的不妥,忙道:“我不是说?你不关心我……”

说?到这里,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秦芃看着他的神色,想起以前来。

她?嫁给秦书淮后,对秦书淮的指责不是不在意,多多少少,总是疏远了赵钰。

赵钰期初还会想着法子闹,可是他越长大,就闹得越少。

秦书淮指责赵钰心机作梗是真,可她?疏远他,也是真。

秦芃也说?不出对错,尤其在赵钰不是她?亲弟弟的前提下,她?更不知道对错。

两人?沉默了片刻,秦芃主动伸出手,拉住他:“阿钰,税银你得还回去。”

赵钰看着秦芃拉着他的手,垂下眼?眸,应了声:“好……”

税银是还回去了,然?而?那一路的木芙蓉却是已经装好,于是秦芃一路视线所过,都是艳丽的红色。

千里红妆,的确如此。

行了约莫半月的路程,秦芃终于到了燕都。

燕都同她?七年前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城门缓缓打开时,秦芃看见故土的颜色一点一点印入眼?中。

她?当着姜漪时,当着董婉怡,甚至于当秦芃最开始的时候,她?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有一日回来。

那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呢?大家?会欢呼吗,会欢喜吗,她?将以什么身份归来呢?

她?不知道。

可她?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大约是那时候,他的弟弟会依旧如当年一样,扑进她?的怀中,含泪叫她?一声姐姐。

那时候她?可以说?,阿钰,姐姐回来了,你过得好吗?

可如今站在城池前,她?发现自己连这点最肯定的事,都没猜测准。

她?捂住胸口,轻轻咳嗽。

她?已经病了一路,赵钰急得不行,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抬手握住秦芃的手,温和道:“芃芃,慢着些。”

如今已经到了燕都地界,赵钰不可能?当着众人?叫她?姐姐。那声芃芃出来,秦芃的手忍不住抖了抖,而?赵钰的心也是抖的。

他想这样呼唤她?,已经想了很多年。

两人?沉默着到了秦芃住的地方,秦芃已经是力乏,她?摆了摆手,同赵钰道:“我累了。”

赵钰有些心慌,秦芃如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风寒迟迟不好,怎么看都不是要好的样子。

赵钰强笑道:“姐姐先?睡吧,太医很快就来了。”

两人?说?话间,一行人?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们轮流上来给秦芃看诊,秦芃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等看完了之?后,太医去了另一个?房间会诊。赵钰看着秦芃睡着后,去了侧殿,等着太医最后的结果。等了许久后,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他是赵钰从乡野里带来的大夫,叫张青,因医术超群,极得赵钰赏识。

张青行了个?礼,赵钰摆摆手道:“直接说?怎么回事儿吧。”

“风寒久了,邪气?入体。”张青言简意赅:“不过臣以为,风寒其次,心病为重。”

“心病?”赵钰抬头,皱起眉头:“心病不治,会怎样?”

“心病不治,久不能?医,怕是……”

剩下的话张青没有说?下去,赵钰却也明白。

他心里泛苦,秦芃虽然?答应了来北燕,可他又怎不知她?牵挂谁记挂谁?

“还有一件事……”

张青有些担忧,赵钰抬头,看见张青迟疑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公主似乎……已有身孕。”

张青打量着赵钰的神色,将这话说?出来。

赵钰面色骤变,张青当即跪了下去,一言不发。

未婚公主怀着孩子,而?这个?公主还即将成为北燕的皇后,这样大的密辛,张青觉得,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然?而?赵钰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孩子,而?是秦芃受孕后,就再没了转生的机会。

她?的命就只?剩下这一次了,而?她?此时心中积郁,久不能?医。

赵钰不敢想深,他心里有什么惶恐着,让他端杯子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情?绪,才抬起头来道:“之?前的大夫都没同我说?过这事儿。”

“公主受孕不久,脉象不显,只?是臣精于此道,方才诊出。”

听了这个?解释,赵钰点点头:“那此事不必声张。”

“臣明白。”

张青恭敬开口。赵钰挥了挥手,让张青退了下去。

而?后他又回到秦芃身边去,秦芃闭着眼?睛,似乎陷在噩梦里。

她?梦见年少时大雪,特别冷。她?和赵钰靠在床板上,用一床被子盖着他们,赵钰和她?挤在一起,两个?孩子瑟瑟发抖。赵钰抬头问她?:“姐,母妃呢?”

“她?……不知道。”

其实秦芃知道。

他们的母亲,此刻早已忘记了他们,她?去了液湖边上,等着那个?不会见面的君王。因为她?知道君王一定会在下雪的日子看液湖,所以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去苦等君王。

那个?晚上特别冷,秦芃忍不住想,如果母妃回来就好了。

她?有着从自己宫里带来的冬装,那件棉衣好看又暖和。她?只?有在想见皇帝的时候,才会在冬天拿出来。

她?特别想她?母亲回来,把棉衣拿出来,他们三个?人?盖在一起,就没那么冷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秦芃从床上跳下去,打开了窗户,就看见秦书淮站在门口。

因丧期未过,他头上绑着素白的抹额,穿着一身素衣,看上去仿佛是冰雪雕刻的少年一般。

他手里拿着白狐大氅,因寒冷染让面色带了些青色。他将白狐大氅递给她?,声音打着颤道:“你拿着。”

秦芃愣了愣,不解道:“你都冷成这样了,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秦书淮抿了抿唇,递给她?道:“我没事,你拿着。”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将人?往屋子里一拉,关上大门就往床上拖道:“你这大氅这么大,咱们三个?人?挤一挤,够用的。”

“谁和你挤……”

秦书淮忍不住开口,然?而?两人?交握的双手所带来的温暖,又让他不忍离开。

他半推半就被秦芃拉上床,和秦芃挤在一起。秦芃赵钰抱在怀里,和秦书淮靠着墙披着大氅挤在一起。

秦书淮僵着身子,目不斜视,秦芃奇怪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

“母亲说?,男女七岁不可同席……”

“那那些同床的怎么回事?”

秦芃翻了个?白眼?,秦书淮红着脸道:“那怎么一样?他们是夫妻。”

“哦,”秦芃点点头道:“那你别担心了,以后我嫁你好了。”

说?着,她?拍了拍秦书淮的肩道:“我靠靠你行吗?”

秦书淮想说?不行,秦芃已经靠过来了。

靠在那人?肩膀上,感受着那人?带来所有的温度,然?而?秦芃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格外酸楚,只?能?是反反复复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秦书淮,秦书淮。

她?发了一夜的高烧,赵钰就坐在旁边,听她?喊了一夜。

他没说?什么,安静给秦芃用酒给她?擦着手掌、手臂散热。

听她?喊得嘶哑了,还会给她?喂点水,润润嗓子。

等秦芃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赵钰通红的眼?。

他熬了一夜,马上就要上朝,他也有些累了。

可他没表露半分,反而?在秦芃醒来的第一时间上前问她?:“好些了吗?要吃什么?”

秦芃静静看着赵钰,好半天后,终于道:“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说?着,她?苦笑起来:“我已经来北燕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正准备给秦芃喂水的赵钰顿住了动作,他慢慢抬头,看向秦芃。

“你以为,”他弯了嘴角,眼?里仿佛是要哭出来一般:“我做这么多事是为什么?”

“如果只?是要你回来,”他艰难出声:“我又对你这样好,你以为,我图什么?”

“赵芃,”他放下水杯,垂下眼?眸:“我求你一件事。”

“你可不可以,”他抬眼?看她?,声音里几乎带了哀求:“过得好一点。”

秦芃没说?话,她?抬眼?看着床顶,目光有些涣散。

“阿钰……”她?轻声叹息:“又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呢?我只?是,做不到啊。”

“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

秦芃声音很轻,落在赵钰心上,却如雷霆一般惊响。

赵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面上平静不动,秦芃没有察觉他的情?绪,慢慢道:“有时候我在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很坏的人?。所以这辈子才要遭遇这些。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他也已经很努力了,可我们总不能?在一起。你看,如今我们明明相爱,可却还是要分开。而?这一切,却是我最爱的弟弟造成的。”

赵钰听到这话,他一点点抬眼?,目光落在秦芃脸上。

“你怪我?”

“我不知道。”

秦芃有些茫然?:“我该怪你,可是我又怪不起来。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过去,我希望,”她?说?这话,又缓又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的事实:“我从未见过你。”

赵钰没说?话,外面传来催促他上朝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身子却微微打颤,可他还是挺直了脊背走出去,仿佛什么都无法打倒他。

秦芃睡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秦芃回过头去,便看见一个?宫装女子卷帘走了进来。

她?有些诧异,撑着自己起身:“白芷?”

“公主。”白芷笑了,秦芃一时有些游移不定:“你是叫我……哪个?公主?”

“您的事,”白芷抿了抿唇,似乎还是不太好接受:“陛下已经同我说?了。”

秦芃一时不知道带该如何说?下去,白芷却是笑了笑道:“我一直也……无法相信。只?是陛下反复告诉我,我也查了很多典籍,这才信这是真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真的会回来。”

白芷眼?里带了眼?泪,坐到秦芃面前,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秦芃,吸了吸鼻子,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