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今岁江南干旱,北方局势紧张,忽而坤宁宫又失火,紫禁城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霾,人在红墙根下?行走,头不?敢抬步子也迈得?深沉。笑起来就更是痛苦了?,宫里头做奴才得?终日眉儿眼儿挂笑,让人见了?觉得?喜气,逢到这灾里荒年的,你?不?能不?笑,不?笑是哭丧脸,晦气;笑了?又不?能让人觉得?欢喜,这是不?识时务。

总算太子爷南巡之?后江淮落雨了?,眼瞅着坤宁宫修缮已近尾声,宫人们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四月末的时候尚宫局嬷嬷便找殷德妃提议,预备赶五月节万岁爷驾幸东苑射柳前,发起一场宫廷包粽子大赛。由尚食局与尚膳监选拔宫女太监参选,得?胜者给予奖励,一则缓缓宫廷气氛,二则亦可为端午当天万年爷午门赐宴准备食材。

把?这件事情与殷德妃一提,殷德妃亦是分外赞同?的,是日清晨便过东二长街去与皇帝说。

这些年,因?为周丽嫔扎人偶下?盅,引出二皇子设陷勾绊太子,接连害死何淑女与六皇子一事,皇帝已经不?再踏入张贵妃的景仁宫,也几乎不?过问周丽嫔母子的现状。

张贵妃自认为了?解皇帝,实则没有人比殷德妃更要?清楚。孙皇后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痛,所有那些亏负过她的人,便成了?扎在楚昂心中的钉子。孙皇后若活着尚好,她死了?,他便轻易都不?会再去想起和原谅她们。

宫里头的奴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眼儿比针尖细,这些年皇帝后宫去的不?频繁,宫中的主?位依旧只有最初那几个?,张贵妃蔫了?,施淑妃又不?管事,那就只有殷德妃一个?。因?此自然而然有事儿便来请教殷德妃。所幸殷德妃虽一贯谦和忍让,处理起宫务来她的才干亦是得?心应手的。她从楚昂七岁时便开始陪伴至今,楚昂对她虽无多少宠爱,态度却是诸多宽和,底下?的宫人们当起差事来也就显得?轻省。

清早的御书房光阴静谧,二道门内翠鸟轻啼,勤政的皇帝已经在正?中的御案上审阅奏折了?。似乎从前面的隆丰皇帝上位起,至今几十年王朝就没有停歇过波动,那案上册卷堆砌成山,楚昂看得?凝神专注。

左侧下?首搁着一张小号的花梨木条桌,早起的九皇子楚鄎正?在执笔着墨。那是楚昂命戚世忠给他特别定做的,四岁的楚鄎颔首低头,也不?知道在写画些什?么,轻轻颤动着眼帘显得?很专注。从前住在景仁宫里,只是每日叫锦秀带过来给自己看看,如今住得?近了?,跨出钟粹宫的院门,入昌祺门往左就是御书房。楚昂时常从政务中抬头看他一眼,看到小儿子聪颖伶俐的俊脸,那眉间眼角皆印刻着孙皇后的影子,他目中便悄掩下?一抹中年为父的寂寞与满足。

锦秀坐在殿外的廊凳上剥着莲子和核桃,九皇子最近喜欢吃甜稠的坚果?粥,她嫌奴才们做的手脚不?干净,定要?亲手剥了?给他煮,顺带着也给皇帝盛一碗。起初她做的皇帝是从不?吃的,后来次数做多了?,渐渐就也能用上几口。那清隽的脸庞微微俯下?,手执银勺的帝王风度每每叫锦秀看得?入痴。此刻见殿内父子两个?温情一幕,她心中亦是满足的。风轻轻吹着她细碎的鬓发,她的目中不?自觉地敛了?笑。

“父皇,你?看!”楚鄎写完了?把?宣纸高高展开,叫楚昂看。

“我儿写得?什?么?”北边局势紧张,横蛮的谡真族日益咄咄逼人,楚昂有意北巡。从来困在京城,一切皆是纸上谈兵,未曾亲临过又如何运筹帷幄?他从沉思中抬起头,英俊的面庞上眉宇凝重。

“锦绣山河。”楚鄎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去他身边指着外头的锦秀道:“儿臣写的是江姑姑的名字。”

那孩童的声儿稚嫩,锦秀在廊上听了?便笑:“奴婢可不?敢当,奴婢只是秀女的秀。”

皇帝闻言看向她:“哦?你?叫锦秀?”

锦秀应:“是,奴婢出身寒微,幼年家里穷,找算命瞎子给起了?名字,花去二个?铜板。那算命的说这丫头日子远着呢,将来得?遇见贵人,奴婢起初并不?以为意,如今确是信了?,得?以伺候皇后娘娘与皇上的小九爷,可不?就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她说话时是低着头的,眼睛自然地看向足尖,像在平心静气地陈述一件久远又美好的事儿。并不?似其余的宫女子,因?为楚氏皇族天生的清贵,一与主?子说话便脸红窘迫或是紧张。这些年把?老九照顾得?很好,楚鄎小脸蛋粉扑扑的,身板儿也挺挺,倒是她自己,近日因?为帮坤宁宫布置料理,看着倒是清减了?不?少。

楚昂言语便不?自觉柔和,道一声:“原来如此,倒是个?不?错的好名字。”

楚鄎接话道:“江姑姑是个?可好的人,她替母后照顾儿臣,父皇要?对她比宫妃格外好些。”

皇帝听了?这话没有表态,但他那句“倒是个?不?错的好名字”,应是自此记住了?她叫什?么。锦秀心跳怦怦然,不?自觉双颊漾开红云,转瞬忙又敛起。

忽而抬头看见殷德妃,晓得?殷德妃与张贵妃素日关系是很好的,连忙谦卑地站起来,福了?一福走出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殷德妃对锦秀颔首淡笑,着一袭对襟六月雪织花褙子信步款款走上台阶。

她比楚昂略小一岁,现年三十七,容貌说不?上天姿国色,却也是庄惠丽质的。锦秀从她身旁掠过去,算算年纪也该二十六七,然而看着却比实际要?小上许多。只是想不?到她一个?教养宫女,几时却能与一贯清冷的皇帝相处得?这般融洽,殷德妃心底有些讶异,面上却也没表现出什?么,在门边上匀了?匀笑弧便迈步进去。

和楚昂提及端午赛粽子一事,此举正?好可缓和宫廷气氛,楚昂欣然应允,顺带还褒奖了?一番。

于是乎从四月下?旬开始,各局各监便溢散开芦苇叶儿的清新。今次这桩比赛,不?分参赛者位分高低,但得?包的奇巧包的好吃就成,拔头筹的可晋品位一阶,次二名者可多得?三月月俸,再往后五名多得?一月月俸。由各局各监先?分开比,然后再从太监宫女中各挑出最优胜的前五,四月二十七那天在乾清门前的场院上开赛。做好的粽子表面不?做记号,吃到陷儿才晓得?是谁做的,比赛公平合理,也不?担心谁走后门。

御膳房挑了?五个?去,最后过五关斩六将就只剩下?来朱师傅和擅长自己琢磨点?糕儿果?儿的陆安海。比赛那天直殿监在乾清门左右摆了?两张长条桌,宫女着紫衣罗裙,太监青的褐的曳撒各立两旁,内廷的奴才们都看热闹去了?,倒真把?素日低沉的气氛一扫而光。

即便戚世忠有意让小麟子上,但吴全有和陆安海都不?约而同?地装傻,没让小麟子露脸儿。眼看着小丫头越长越伶俐,那眉毛眼儿的不?仔细看还好,细看了?分明楚楚绝色勾人,可没把?两太监老儿愁的。平素做的衣裳特意往宽里大一号,太监帽耳朵和檐子也松垮一些,为的是把?她的脸盖住。她自个?还不?晓得?,总嫌帽儿沉,时时往上捋,不?晓得?那二皇子、三皇子看她的眼神已越来越不?对味。

陆安海私下?把?这十年在脑袋里过了?几回,始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被这两位爷看去了?底细,他已经和吴全有默默商量好了?,等年底正?月一过就带她出宫。陆安海是孤儿出身,打十一岁被连哄带骗地骗进宫做了?太监,早都不?记得?家是什?么了?。准备去吴全有的老家山东先?待着,待上几年吴全有也寻了?借口出来,再一块儿给丫头办一抬好嫁妆。所以这些露脸面的事儿,自此都特意地不?让小麟子掺和。

紫禁城的四月天多是阳光明媚,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晌午的时候就开始比试了?,左一排宫女,右一排太监。老朱师傅和陆安海挨个?站着,太阳晒得?他们虚胖的老脸上都是汗,那汗顺着陆安海苦瓜褶子一样的皱纹往下?滑,滑多了?他眼睛就睁不?开了?。

小麟子举着把?大蒲扇在他二个?身后煽,忽而给老朱师傅多煽两下?,陆安海就嫌她小白?眼狼养大了?偏心眼了?;换去给陆安海煽,老朱师傅又叫她把?这些年学去的本事吐出来。她到底人小,还像棵青葱儿,身板不?及那扇面宽呢,只得?两手拘着扇柄,鼓足了?气儿呼啦呼啦上下?划。

得?,把?粽子叶都煽陆安海脸上去了?,一众宫女捂着嘴儿嗤嗤笑。那宫女们打扮得?都跟花儿似的,笑媚的眼儿抛过来叫人看多了?脸红,小麟子就把?扇子盖在自己脑顶上了?:“别看,等我太子爷回来可要?收拾你?们。”

她打天生的怕宫女,故意把?腔儿压得?怒横横的,不?料却掩不?住那一股清甜,宫女们笑得?更肆意了?。她想起她太子爷快要?回来,却待不?住了?,扇子煽得?也开始不?走心。

个?不?长进的,陆安海看不?下?去,赶她走:“去去去,滚边儿玩去。”

她倒还巴不?得?,她太子爷嘴挑,吃粽子若吃豆沙馅儿的,不?能都是咸味,也不?能都是甜味,咸甜得?拿捏得?恰恰好处,阖宫就只有她一个?才掐得?到那个?准儿;若是蛋黄馅的,也不?能光是蛋黄,那蛋黄里还得?夹带几颗八成熟的红豆粒子,这样才更有嚼劲。陆老头儿不?让她参加比赛,她便生生把?那股劲儿按捺下?去,晓得?九皇子他们也在包粽子哩,公主?皇子们也不?得?闲,她便往殷德妃的延禧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坦白说,这一个星期压力大到快爆。

作为一个暂时没去上班的作者,我巴不得每天都写五千字呢

但好在今天尘埃落定,希望状态好好的回归,我会努力的。也给各位一直在等文的亲们致歉,感谢你们的等待,手比爱心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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