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话一出口，裴如烟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张了张嘴想让吴兰贞收起好奇心，还未开口，副驾上的人已经一五一十地主动交代。
“阿姨，我今年24岁。”
方嘉煦回得坦坦荡荡的，脸上没有半点扭捏尴尬的神态，就好像对方问得是“你今天吃过没有”。
吴兰贞见此，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来回逡巡着。
试探性地继续问：“我看……你和我们家裴裴关系挺好的，是不是啊？”
方嘉煦“嗯”了一声，乖巧地点头回应道：“关系不错，裴主管一直很照顾我。”
说完，看了眼裴如烟，发现她的脸烧得厉害。
“裴主管，你很热吗？”
方嘉煦不解，说话的同时了然地打开了座位前的暗格，从中抽出几张面巾纸，递交给她：“我帮你擦擦吧。”
吴兰贞见此，悄咪咪地转过头。
两个老人家相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裴如烟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打颤，想到刚才同意让方嘉煦搭车，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伸手接过对方递上来的面纸，嗓子奇痒难忍，轻轻咳了两声。
“小方啊，还有个问题阿姨比较好奇，想请教请教你。”
吴兰贞唇角笑意更浓，眼睫微垂注视着他。
方嘉煦态度无常，与长辈沟通时，稍稍转过身低着脑袋，一副耳提面命的模样。
“阿姨，您别客气……有事只管吩咐就好。”
车子向前一晃，裴如烟抵着刹车默不作声地紧咬腮帮子。
刚才还称呼他“年轻人”，一分钟没到的功夫，就改口叫“小方”了？
吴兰贞没有因为这一点小状况影响情绪，脸上表情不变。
紧接着追问：“也没什么，阿姨就是想问问……你这么年轻，有没有女朋友啊？”
“妈！”这回裴如烟忍不了了，出言制止了母亲无礼的提问。
她脸颊烧得通红，怒道：“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能不能别瞎操心！”
吴兰贞被她这声吼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缓了缓神，继续若无其事地答：“你好好开你的车，别三心二意。”
话毕，扭头看着方嘉煦，眼神中饱含着热切的惋惜，“有女朋友了啊……还真是不巧……”
身旁的李淮清看出不对劲，用膝盖轻轻地顶了顶她的膝盖。
暗道：“你少说两句，多看看窗外的风景。”
吴兰贞泄气地背靠着后座，接下来的路上果然没有再开口多问。
车子在动车站门口处停下，方嘉煦自觉地开了车门下来，帮二老提行李。
“叔叔，阿姨……箱子重，我帮你们拎进去吧。”
吴兰贞得知女儿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也不好再麻烦他。
笑着婉拒了方嘉煦的好意，对丈夫暗暗使眼色，李淮清很自觉地将手提箱拎了回来。
“不麻烦你了，我们自己进去就好了。”
二老又和裴如烟打了个招呼，检完票并肩往候车室走去。
目送着两个老人的背影走远，方嘉煦收回视线，重新打开车门坐上去。
“裴主管，我们走吧。”
车子驶离入站口，逐渐汇入车流。
回去的路上，裴如烟的脸色十分难看。
终于，在一处路口，车子忽然靠边停下。
她扭过头目光阴冷，口气不善地质问他，“刚刚在车里，谁让你说话了？”
回想起之前吴兰贞看着方嘉煦的眼神，裴如烟不用问就知道母亲肯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也对，大热天哪儿也不去，坐着你的车陪你来送父母，又是自我介绍又是殷勤地帮忙拎行李。
不想歪才有鬼了！
见他不答，裴如烟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从齿缝中吐露出：“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想看我笑话？”
方嘉煦被她这话问蒙了。
怔愣了好几秒，才道：“裴主管……你、你生气了？”
裴如烟确实是生气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将气撒到他的身上。
“我拜托你，下次别再自作聪明了好吗？！”她从喉咙里溢出声，顿了两秒忽又冷嘲道：“还有，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以后能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
话音刚落，方嘉煦眼神中露出怯意。
抿了抿唇，叫住她：“裴主管，我……”
“下车！”
下一秒，裴如烟解开车锁，转过身不再看他。
树影倒映在方嘉煦的身上，半明半暗，隐去了他脸上难以名状的神情。
片刻，垂着眼眸艰涩道：“你别生气，我马上走。”
车门一关，裴如烟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她不敢再看，换挡后轻轻踩了一脚，车子犹如利箭射出，奔向道路的另一头。
街道旁的梧桐树下，少年笔挺的身姿如白杨，最后化为后视镜里的一颗黑点。
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
步入七月，晏城迎来了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
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方嘉煦终于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试用期，成为创达集团的正式员工。
翌日一早，裴如烟给大家布置了第三季度的工作重点。
途中，高积毅提议带方嘉煦一块儿下车间，实际操作可控的自主研发设备，如果没问题的话，甚至可以试着接手新的项目。
对于这个建议，裴如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点了点头，只一句“我再考虑考虑”便回绝了。
下午出门时，高积毅二话没说直接带上方嘉煦一起去见客户。
办公室里只剩下简妙和陆一岁两人。
裴如烟进门时，目光瞥见方嘉煦的座位是空的，不由皱眉问：“人呢？”
“高哥带出去了。”陆一岁从屏幕前探出头，回道：“裴主管，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了？”裴如烟拿着手里的文件卷成筒状敲了敲他的桌子，“我不是说了这件事还要考虑么？老高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说到这里，陆一岁和简妙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收回脑袋。
最后还是简妙说明了情况。
“裴主管，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她顿了顿，压低了嗓音：“那天咱们去高哥家，小方费心地给孩子准备了‘见面礼’，听高哥的意思是……其他倒没什么，就是里头有一条足金手链，价值不菲……”
裴如烟静静地听着，察觉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
“足金手链？方嘉煦送的？”
简妙点点头，“是啊，要不怎么说觉得不妥呢！可能也是因为这样，高哥现在上哪儿都带着小方，有点想要栽培他的意思吧。”
说到这里，她不忘提醒，“裴主管，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这件事只有咱们办公室的人知道。”
默了几秒，裴如烟扬起眉梢，遂问：“高积毅就这么把东西收了？连句道谢也没有？”
简妙答：“怎么可能啊，大清早就嚷嚷着要把东西还给他的。小方没肯……只说是他们家乡的风俗，一点小小的心意而已。”她观察着眼前的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裴主管……你说小方这……算不算是在收买人心啊？”
裴如烟回过神，拿正眼打量着她。
嗤笑一声，“瞎胡扯什么……你要有能耐你也收买啊？”
简妙抿了抿唇不做声，自知说错了话。
办公室的门一开一合，裴如烟冷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窗外的天瞬时由晴转阴。
几声闷雷滚滚响起，眼看着阵雨即将落下。
裴如烟拿着杯子走到茶水间，途中经过长廊外的格子间，意外地瞧见了刚刚从外头回来的高积毅和方嘉煦。
两人的衬衫被雨淋湿，湿漉漉贴在身上，隐隐显露出内里紧实的肌肉。
方嘉煦的情况比高积毅更糟，他整个头都被雨水打湿了，发梢贴着脑袋，水珠顺着下颌线划入敞开的领口内。
站得远了，裴如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两人立在门口沥干身上的水渍，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
“高哥……你们怎么淋成这样啦——”
裴如烟定睛一瞧，心里默念：还真是冤家路窄。
门厅前，邹静怡意外地“恰好”经过，手里拿着准备送给主管的文件夹，目光在方嘉煦脸上顿了顿，忍俊不禁地笑了。
高积毅见小姑娘也不避讳，索性开门见山地问：“小邹是吧，麻烦你帮我们去后勤部借两条毛巾擦擦干。”他迟疑了数秒，后又别有深意地打趣道：“你高哥我皮糙肉厚淋点雨没事，可别让小方感冒了……待会儿有人该心疼了。”
邹静怡红着脸佯怒，“走开啦，讨厌死了！”
话虽如此，只见她拔腿往后勤部小跑着去，不多时手里还真的拿回来两条干毛巾。
“给。”她将毛巾递给了高积毅，眼神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方嘉煦的身上。
高积毅心下了然，笑着接过毛巾背过身擦拭起来。
另一头，方嘉煦承了对方的好意，微抿着唇客套地道了声谢。
一整个过程中，裴如烟就这样站在研发室的门口远远地望着。
不过就是一出怀春少女的做作戏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好奇心，竟然忍着恶寒看完了。
邹静怡难得能和方嘉煦搭上话，要知道销售部有多少小姑娘想方设法地设计与他“偶遇”，却回回吃了一鼻子灰。
自己今天算是歪打正着，就连老天爷也帮了她一把——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
她心里暗喜，试图没话找话地与方嘉煦攀谈起来。
“方——”
“高积毅！”
伴随着邹静怡开口的第一个字，裴如烟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遍了整个前厅。
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姑娘甚至吓得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话筒，咯噔一下掉在桌板上，而后转过头向声源处望去。
“裴主管——你怎么来了？”
高积毅也看到来人，神色不解地问。
裴如烟从研发室冲出来，穿过长廊来到前厅，先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别说高积毅，连她自己都惊叹。
眼下，面对他的提问，裴如烟缓缓回过神，冷冽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邹静怡，后又故作平静地掠过方嘉煦那张淡然自若的面孔。
最后才对上高积毅的眼神。
“你说呢？”
她冷笑一声，唇线紧紧绷直，“上班时间不在岗位，贸然带着新人出门，经过我同意了吗？！”
高积毅犯难，“裴主管，这件事我是打算和你解释的……”
“行啊，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回我办公室好好解释！”